见雪暗天一手牵马,一手捧着烧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心情愉快,形诸于外,接过缰绳,微笑道:“出城罢,这些烧饼都是你的。”
雪暗天只觉得大小姐想到一出是一出,应了一声,顺手丢了个烧饼在嘴里,觉得味道还不错,但也没有到独一无二。不过既然想不出也就不要去想,跟紧大小姐,让她平安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出城后,秦霜认准方向,纵马驰去。她也是突然想起,当年步渊亭说是去极北找寒铁铸剑,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是否找到。既然来到左近,无妨去看看。当初是没有条件,铸一把金行剑也要自己千辛万苦地一丝丝借助铸剑对精铁的千锤百炼抽取金精之气,如今虽已成型,但心剑可以随主人一同成长,若是能找到相应属性的天才地宝融入,心剑威力会倍增,对自身修为更有好处。
步家村离余杭县并不远,当日黑夜奔驰绕道不辨东西,秦霜又身小体弱,才走了大半日,其实快马驰去也不过半个时辰。
来到村中,秦霜径直向记忆中的步渊亭家而去,见重门紧锁,蛛网连结。透过破败的门扉看去,院中荒草丛生,昔日炉火熊熊的铸剑炉锈迹残破,显是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
向村人打听,秦霜衣着华贵,笑容温和,气质中更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村人也不疑有他,不消几句,便一股脑儿合盘托出。
步渊亭去后,玉浓大腹便便,独力肩负一家重担,生活极为辛苦,好容易生下一个孩儿,岂料这孩子出世时不哭不嚷,几乎让人错以为是个哑子,也不像寻常孩子般在一,两岁便呀呀学语,三岁时才懂得说话,也不知从何处学来,说的第一个字竟然并不是‘娘’,而是望着天上的云嚷了一声——云!
玉浓本待步渊亭回来再给儿子取名,步渊亭却迟迟未归,见儿子说的第一个字是云,便索性给他取名步惊云。而这孩子愈是长大,愈是孤僻,绝少和人谈话,也不活泼,时常独自坐于暗角。说到此,村人忽然感慨,步家这孩子简直就跟秦家那个大女儿一样是怪胎,想当初,秦家的那个也是小小孩子不爱说话,偏喜欢看铸剑。如果不是秦家突然全家离开,屋子也不知被哪帮凶人烧成白地,再也没了消息,这两个倒好做一头亲事。
村人也不过随口感慨,哪里知道他说的秦家那个怪胎正站在他面前,不过今非昔比,纵是秦霜点破,只怕他也是不敢信的。
第21章()
步惊云四岁时,步渊亭终于回来,却是给人抬回来!他始终没有找着那块寒铁,还在途中染病,归家不久后便病逝。下葬那天,玉浓哭成泪人,见身畔的儿子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一时怒火中烧,当着所有邻人面前,破口大骂步惊云是畜生。
即便对从未谋面的父亲没有感情,但被娘亲责备,若是寻常小孩,必然会嚎啕大哭。然而步惊云仍是不哭,玉浓心恨之下,挥掌重重打了几记耳光,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哭不响,不闪不避,情绪愈发失控。邻人见她愈打愈凶,生怕将这小孩子打出个好歹,纷纷上前拦阻,方才平息此事。
自此之后,玉浓对儿子极为失望,失望之余,便不再理会,只供两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灭。”
听村人如此绘声绘色,秦霜面上如常,心中已然冷笑,多么像当初的她,生下来便不被喜欢,被最该疼爱的人厌弃,也许本来不冷的性情被这般冷漠的对待后也会冰封。如果上天存仁,为什么不能让每对父母自己选择孩子,让每个孩子也可以自己选择父母?
这世间有许多无奈的事,这一件最最无奈。
而村人一口一个怪胎,显然也不觉得玉浓有何不对,反对后来玉浓改嫁,给人做了继室,还带着步惊云,觉得真是大慈大悲。
雪暗天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直到听到“霍家庄”三个字,心中一跳,待霍步天的名字出现,更是确定无疑。玉浓竟是改嫁给了今日他们的目标霍家庄庄主霍步天,那么随嫁的步惊云不也成了霍步天的继子,今天必杀名单上的人之一?
雪暗天忍不住去看秦霜的脸色,秦霜却若无其事地向村人道了谢,又命他拿出几串钱给那村人。对方千谢万谢,只觉得今天遇了贵人,小小姐容貌既美,言谈又和气,出手更大方,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全没联想起当年那个呆呆的秦家小女孩儿。
出了村,雪暗天再也忍耐不住:“那个霍家庄,就是今天我们要去的霍家庄!”
秦霜嗯了一声:“的确是巧。”
雪暗天急道:“帮主下令要霍家庄上下七十二口性命,那玉浓既为继夫人,连同她带去的儿子步惊云,肯定是都在其中的。”
秦霜看了他一眼:“你想救这两人的命么?”
雪暗天几乎被呛住:“属下哪里敢,难道霜小姐没这个意思吗?”
秦霜侧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不知雪暗天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我为何要有这个意思?”
素来能干的雪暗天觉得跟着霜小姐,脑子完全不够用。
秦霜恍然:“我不过是想找铸剑师步渊亭,他死了,他的妻儿改嫁给谁,在哪里,是不是我们今天要杀的目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秦霜浅浅一笑,明明天真明媚,却让雪暗天感觉说不出的寒意,“就算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
果然来不及,远远便见霍家庄方向火焰冲天,漆黑的夜空恍似飘荡着血红的流苏。双怪立功心切,自然不会迟延。
秦霜马不勒缰,片刻即到庄前,血,恍如河水般涌出门外,门前悬着的那对大红灯笼,也给冲出门外的火舌燃着,倒在一旁自我焚身。
秦霜纵身下马,毫不迟疑地走进这一片人间地狱。沿路所见,地上满是被火烧焦的尸体,雪暗天跟在后面,低声道:“都是赤鼠的烈焰神掌所为。”他并不是怕见杀戮,比这更惨的场景他也见过,只是秦霜的表现让他畏惧。他是天下会的老人,确知秦霜此前连山都几乎没有下过,平日连杀鸡都没有见过,更勿论是杀人。怎么可以这般镇定,这般平静!这样的表现并不是正常,而是太不正常!
秦霜几乎是笔直前行,仿佛在确定什么。如果雪暗天知道她此刻正在计算尸体的数目,只怕会惊怖地叫出来。
终于看到了蝙蝠的身影,雪暗天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赤鼠倒在地上,分明被一刀穿心,已是死透。蝙蝠呆立不动,也显是被人点了穴道。
秦霜专注地望着火海后,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并不依赖它,纵然冥冥中似是无限巧合,她也会用理智来判断。
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火光掩映,秦霜雪色的双颊罕见地多了一抹红晕,似乎天上的星辰落入她的眼眸中,璀璨夺目:“阁下若是这样带着人走了,我没办法和师父交差呢,”
一声叹息,火焰自动分开,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一身乌黑素衣,唇上蓄着稀疏小胡,双目流露一种令世人不敢侵犯的孤高威仪。神情似冷非冷,似暖非暖,像已饱历无限沧桑。后面跟着一个白衣男孩,眉目疏朗,温文尔雅,怀中抱着一个男孩,双眼紧闭,未知是死是活。
她在看人,对方也在看她,白裙玉带,粉面素唇,神色从容平静甚至带一点儿怡然,腰间别着一把精致无鞘小剑,袖边裙角缀着小巧铃铛,好一个霜雕雪砌神清骨秀的玉人儿。
中年男子又是一声叹息,心下索然:“你师父是雄霸罢?只为了他的野心,就平白牺牲这么多条人命,好好的女孩子也被推上杀场。”
雪暗天已解开蝙蝠的穴道,甫一解开,蝙蝠瘫倒在地,竟不止是被点穴,全身武功都被废了。他目不见物,耳音却极敏,早已听到秦霜到来,嘶声道:“霜小姐快走,这是绝世高手,小的一招就被制住,废了武功。”
秦霜觑他一眼:“你兄弟被杀,自己武功被废,又不能带着霍步天的首级回去覆命,你心中也知道,自己已无异是一个死人!说得这般老实,无非是想讨好我,求条活路。”
蝙蝠面白如纸,惨然道:“霜小姐明鉴。”
中年汉子默不作声,白衣男孩看着秦霜,满是好奇。听秦霜继续道:“我做事从来不问人对我的态度,只看结果。这句话依然作数。霍家庄上下七十二口,你杀了七十一口,其中包括霍步天,自己去天下会领银子罢。”
这个发落,显然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外,惟有雪暗天已然麻木。
蝙蝠哑声道:“多谢霜小姐宽宏,只是还请霜小姐赐个信物。”
秦霜眉头微蹙,她又没有正式理事,哪来什么信物。这是帮务,她又怎好拿自己的私人物件给人。
雪暗天见她为难,取出一块牌子,上前递给她:“这是小的令牌,霜小姐再写几个字,就可以了。”
秦霜接过牌子,顺手抽出霜华,在牌子上划个霜字,丢给蝙蝠:“你拿去换银子,师父认得我的字。”微微一顿,“就算你死,也会先领到银子。”
第22章()
蝙蝠拿到牌子,本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听到秦霜最后一句,顿如冷水浇头,饶是他经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不由结巴起来:“霜小姐不是保小的不死?”
秦霜摇头:“师父要灭霍家庄满门,你做到了吗?有功赏,有过罚,我要是完不成,回去也自会去领罚。”
蝙蝠惨然一笑:“原来霜小姐是戏弄在下,命没了,还要银子做什么?”
秦霜诧道:“难道你不是为了银子才来拼命杀人家全家的么?”
蝙蝠呆立片刻,喃喃道:“报应,报应。”将牌子塞还雪暗天,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雪暗天拿回牌子,暗暗摇头。霜小姐的话真得一句当一句的听,千万不要串联起来去揣度她的意思,否则非把自己给绕死。
白衣小孩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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