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观色向来是文丑丑所长,见秦霜一身倦意,透骨而出,在未见望霜楼之前还好,见了,更似是心也冷了几分,叫他不明所以,也知道帮主此举并未得秦霜之心,甚至是失望,这般反应,回去后该如何向帮主交代?
有心劝解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固是不敢对雄霸撒谎,也不愿秦霜太过委屈自己,为了维持师徒间的歌舞升平而生生将不喜欢说成喜欢。
步惊云忽然跨前一步,伸臂接住屋檐下坠下的一物,一个活物。
文丑丑定神一看,顿时吃了一吓。
与狗的忠心相比,猫素有养而不熟的秉性,无论主人待之多好,总也是若即若离,我行我素,又兼喜欢在夜间出没,更透出几分神秘色彩。而黑猫,不但具备猫的高傲,身上的颜色,更兼备一般猫儿所欠缺的邪异,向来是极端不祥的兆头,喜欢饲养黑猫的人几稀,若是见了,多半也会“呸”地一声道声晦气。
天下会中流浪的猫狗也有那么几只,但若说是黑猫,前所未见,就是见了,还不早被人打杀了去,怎么会就这么凑巧,在他带秦霜第一次到望霜楼的时候,掉下一只?
文丑丑心中不安之感更盛,勉强笑道:“都怪丑丑,近来管理帮务多有松懈,叫婢仆们也疏忽起来,竟让这东西跑进望霜楼。稍后丑丑一定狠狠敲打她们,对霜小姐的事也敢这么不尽心……”心中已下了决心,一待回去,就交代下去,将天下会上下清理一遍,务要杜绝这些叫人烦心的野猫野狗……
秦霜蓦然眼中郁色褪去,展颜一笑:“给我。”
步惊云眉头微皱,一迟疑,将猫儿交到秦霜手中:“你……小心。”
被人豢养固然会失去自由,但无主的流浪猫,不仅要风餐露宿,还可能被不良的人所虐待,朝不保夕。这只黑猫也算得幸运,不知怎么活到现在,但也是一身的伤,毛被血垢粘成片片,又沾得一身灰,看来既脏且丑。而猫儿虽小,野性未收,爪子仍是利的,秦霜身体仍虚,肩上又带着她任性弄出的外伤,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抓到……
但即便那双清瞳中不曾显出什么特殊情绪,语气也不强硬,但只要她想要,总是叫人难以拒绝。而步惊云更知道,即使是出于关心,秦霜也不喜欢被当成易碎品对待,“为你好”的名义,只会令她皱眉,甚至是深深反感。
人们多不待见黑猫,也有些道理,比起其他动物,黑猫更显得古灵精怪,甚至有些通灵。这只黑猫被步惊云提在手上时四肢放松,尾巴垂下,一动不动,看去十分乖顺。到得秦霜手中,感觉这个接过它的女人手上无力,顿时开始挣扎,想要逃下地。
那个刚提住它后颈的男人,身上所激发的黑暗,以及那股逼人无比的死亡气息,叫这头黑猫觉得透不过气,如不是被抓住后颈,定会第一时间“嗖嗖”逃开。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想立刻远远离开,逃离旁边这个任何生物都不愿接近的男人。
然而它想不到,动物都是单纯的,强大或者弱小,猎食者和被食者的角色一目了然。人却总是表里不一,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更可能饰演者完全相反的角色。
而人的力量,更不能用外表来衡量。
感觉到黑猫在自己和步惊云手中完全不同的表现,秦霜笑意收敛,眼眸微眯。
圆圆的猫眼陡然瞪至最大,映入的是一双陡然变为竖瞳的眼眸,散发出无尽的凶性,让它全身僵直,毛发全竖,仿佛下一个时刻就会坠入死亡。
秦霜冷漠一笑,将如同泥雕木塑的黑猫放在臂弯:“这才乖。”
虽然是抱,仍和身体持着距离,显得生疏而别扭。然而这已然是不同寻常。从小至大,对人对物她都不显亲近,固然是雄霸的刻意隔离,也是秉性使然。对于某些可以令其他寻常女孩子如孔慈大发慈爱的小动物更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无视人人所认为黑猫会带来不祥的说法,可以说是不迷信,但不顾污脏,将猫儿抱在怀中,又紧接道:“我要养它。”
文丑丑涂满白粉的脸上已经险些无法继续维持笑容,且不论黑猫叫人不快的寓意,一座万金难量的华楼,在秦霜眼中,竟然还比不上一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野猫,若是雄霸知道,会怎么想?想到帮主或会哈哈大笑,说“只要霜儿高兴,想养什么都可以”,但目中却是射着冰冷寒光,透露出完全不同的心思,就叫文丑丑心惊胆颤。
秦霜指尖划过猫儿的毛皮,专注凝视的眸中不带丝毫温度:“既然落在我手中,挣扎有什么用?不喜欢?不愿意?你惟一的选择是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现在”秦霜唇角微翘,仿佛无限怜惜般,“离开我,你会饿,会冷,会死……”
虽然是说猫,文丑丑却无端觉得背心发凉,秦霜与人相处,一向不会叫人为难,那种看似冷清任人自择的态度,隐含的是对人,即便是低贱的婢奴,也无分高下的尊重,甚至有意无意间,也流露出体谅,全无一般受惯宠爱目空一切的小姐脾气。
虽然碍于雄霸的严令不敢太过接近,但的的是叫人又敬又爱,只想为她效力让她微微一笑,胜过实质的褒奖。
这次一回来,虽然也不是刻意刁难,但总有一些别扭的成分,甚至可以说是对于帮主的刻意疏离。其他不知道,文丑丑最清楚的便是,秦霜对雄霸而言,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即使犯错,寻常连句重话都不会说,便是有所不满,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他这种人就贱如泥沙,迁怒之下,死去多少也不可惜……
步惊云沉声道:“即便你养它,它冷不到饿不到,也终有一日会死!”用可以震慑神魔的魔瞳去威吓一只普通的小猫,步惊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杀鸡自无需用牛刀,但只要达到目的,用牛刀杀鸡又有什么所谓?只要秦霜知道轻重,懂得保全自身,没有受伤就好。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秦霜的态度,对弱小,不随意垂怜,也不刻意欺凌,是强者的骄傲。打破这个原则,就失去了强者的本心,沦为一个施暴者。虽然只是对待一只猫,但只是些微的不顺从,就肆无忌惮地滥用力量,还有所说的那些话,那样的语气,已经不是任性,而是暴戾!
对猫如此,对人又如何?对秦霜而言,猫和人只怕也无有区别。
暴力地强迫他者服从己意,让自己玩于股掌,这样的做法,不杀人的宣言,透出的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第291章()
秦霜沉静下来,微微抿唇,生生咽下原本要说出的话语。自己选择,自己承担。这条规则对于她本身也是完全一样。
上善若水,可以育生,也可以溺杀;焚寂如火,可以毁灭,也可以创造……在可以望见未来的她,一念之中,已是无数条道路展现在脚下。太多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所被弱化的有控制力,也有决断力。
一只猫若是无痛无灾,享尽天年,其寿命大约是七八年,而若是放任自流,她这具躯体所能活的时间,未必能超过五年。到得与剑圣之约完成,所余的承诺结束,执念消散,再无支持的可能。
避死延生,不是没有办法,就像要这猫儿不冷不饿更不死,也很简单,在其寿命将终的时候,抽出灵魂,再找一个躯体,抹去原本的灵魂印记,将这只猫的灵魂灌注进去……这个办法可以反复使用,只要她不死,这只猫就可以依附着她永远活下去。
可是,她已经倦了一次又一次的重来。原本可以让她提起兴致的求道,天书在手,即便不理会,也无时无刻不在解析规则、收录未知,想要知道,只要阅读就可以,全无挑战的难度和惊喜的感觉……活着已经是无聊,死后无休止的斗争更让人厌倦。
所以,收养了,然后呢,在自己临死之前,将之托付出去,还是直接一剑杀掉,生死与共?
满溢的恶似欲从胸中流出,猫也好,人也好,凭什么在她难受的时候,依然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活着,维持着这充满虚假的世界?她的痛苦,他们没有资格分担,就像他们总是只看见别人在“笑”,却看不见“快乐”。而他们也只会用泪水来判断苦痛,于是不会哭的步惊云就成了异类,而总是笑的她所得到的就是不想要却满承的讨好。
他们可知道,惟有那种希望与失望间徘徊的无奈,才可以让她稍露笑颜,生出绝不如此的斗志?
而她也真的未曾多做,只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将所谓的命运给予那么一小点改变……
一个冷峻的声音却在问,亲手赋予的开始,也必须亲手赋予终结,她可能将过往的原则悉数摒弃,承受将另外一条生命永远留在身边的责任和……麻烦?死就是死,要什么陪葬品?无论是人是猫,想一想或会很有趣,真做起来,只会在理性的时候鄙薄感性的无聊。就算是那个家伙,再如何想杀掉,也没有生出过同归于尽的念头,生是和许多人在一起的事,死亡却只是一个人的事。
她可以将这个世界视作游戏场,将其中的生灵随意玩弄,但可做好了承担相应的因果,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一直纠缠至末日的准备?
规则之内,神可以不死,却不能不老。而她可以不死,也能不老,只要,她肯和这世界共存亡。
就像在天下会中一样,她的地位超然,天命像雄霸一样宠爱她,只要她不触犯某些根本,不言离开,她就可以随心所欲……
如果她这样做了,那么无疑,最是轻松,也最能迎合那些期许的人或者……非人。但,只是这样一想,就是从每个毛孔都透出的反感,虽然不知道想去往何处,可是,总是,不想留下来……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停留在一个地方!
“就,顺其自然吧,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不管也是活下不去。总要先治好了伤,我会照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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