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称是魔的女人说了许多,多是关于秦霜的,然而也有关于他的。
而好笑,说的不是他的过去,或是当下,而是未来。
他,命中有劫有运,劫大于运,欲要成运,成为人中之龙,惟有先自割舍友情。
他的友情,除了聂风还会有谁?
看着那女人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笃定他便会成为那背弃好友的人,怒自心底泛起,抽出火麟剑,一剑而过,割断了代表霸业的官禄纹。
用这个举动够不够证明?前途和友情,他宁取后者!对聂风,他绝不会背弃!
现在,这个破命明志的裂口,重又迸裂开来,似乎有着什么不知名的力量阻止伤势痊愈,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秦霜的肌肤上,如开出最鲜艳的花,花开只是一瞬,他还来不及拂拭,鲜血已然悉数渗入,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神和魔都不会做梦,只有人会做梦。
人生中或许会有幸福,甜蜜等等小的调味,但这些,都是短暂的,会轻易失去的,大部分时候,所品尝到的人生,舌底所留存的只有苦涩和酸楚。是幸好还有美梦可以安抚人生,在梦中颠倒迷醉,暂且忘却那些痛苦和无奈。
但对于秦霜而言,不做梦或许还有片刻宁静,做梦了,所见到的,也不会是真正的欢喜。
她是那么清楚自己在做梦!
那华丽到人间不可想象的宫殿,数以千计的夜明珠将大殿照得通明,难辨昼夜,席上水陆杂错,铺陈交织,席间无数俊秀的少男少女薄衫遮掩缓歌缦舞,若是宴中的宾客看中哪个,便可随手召来……
奢靡的气氛中,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俯近身,语中带笑,话题却是严峻无比:“天命之战中,谁会是胜利者?”
她听得那个自己冷静回答:“设局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男子为她斟满酒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水晶杯中的酒浆殷红如血:“不入局如何破局?饮不尽的仇人血,斩不尽的敌人头,那才是我们所向往的生之欢喜啊。”
她不曾举杯应和,反而轻轻蹙起眉:“白骨上开出的花朵……我不喜欢!”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男子笑道:“身在杀劫,何不逆而向上?”
“因为你想杀,所以才是劫!”
她的态度是如此冷漠尖锐,顿时射过几道不满的目光,她却不在意,视线掠过殿中无数男男女女,望向殿外一望无际的血色莲花,心中渐渐生出不安。
男子放下酒杯,依旧语笑殷殷:“罢了,这一局,我们是定要参加的,你呢,不愿参战,可要去观战?还是,六道轮回,轮回六道,你已经立下决定?”
这个问题何其可笑,早知道不同,何必还要再次确定?
将要回答的她突然凝住了眼神,莲花尽处冉冉出现的男子身影,仿佛意识到她的注视,亦向她看来,一双紫色的瞳仁,神情淡然,气韵深不可测。
忽然心乱,猛然站起,甚至打翻了酒杯……
然后,这一刻,秦霜突然醒了过来。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抹去,一如退潮后的沙滩,见沙不见浪,所留存的只有颊边一缕冷笑。
睁开眼,见得环环绕绕的流萤,笑容愈深。
腐草为萤,魂附其上,这满池的萤火,不是夏夜随处飞舞的萤虫,而是一个一个死人的魂灵,不入六道轮回,却聚集到了这里。那晚小村中死去的村民算是第一批,随后天下会方圆百里之内,死去的人,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横凶而亡,魂魄都会来这里走一遭……假以时日,随着她的恢复,所覆盖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直至整个神州,甚或是海外……但凡是人,死后皆会来此……
万鬼相朝,她没有选择成为龙王,这样的做派,却更似是成了鬼皇。洗剑池也不再是练剑之所,而成了隐然的地上酆都,轮回池。
当人已失去人性的时候,天和佛,也许还会因一念之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魔……魔只会用最直接的处理方法,把他们——打进最深最痛苦的地狱!
无论是惧是憎,还是认同、羡慕,都无改魔睚眦必报的本性。
她不是魔,但也非是那么宽宏大度。
明明是受到伤害的一方,却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指责那个加害的人。这不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圣人,第一是愚蠢,第二是软弱,第三,没有第三,只有自寻死路,纵有拔山之力,也救不了这种人。
宽容是因为不在意,越是在意越会计较。在天邻小村中的自我反省是理智的剖析,随后的行动,却绝不是看清一切后的彻底放下,而是连魔也会惊心的的冷酷报复。
花开见我,我见其人……不负,不负,俯首为奴!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不曾索取,不求所得,若你说出为我所信,却又相负相误,那么,纵是三生七世,我亦要你悔不当初!
第298章()
秦霜撑着头,坐起身,酒醒的余醉让她有种身不知在何处的错觉,但那些忿怒、不甘、恨意、狠绝只是一瞬,快得几乎只是刚刚感觉到曾有这些情绪出现,便即回神。
已经离开,不是,那个地方了。
会想起,但想起时也没有了那般深刻的锥心之痛,何况还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让她都有些疑心,是所亲尝过的,还是另一个同样叫做秦霜的女子的经历代入她的梦境之中。
而她,又是不是当初那个天下会中的秦霜?
身上的被子极其陌生,但睡梦中隐约感觉到的暖意应该便是由此而来,目光一转,远远靠在璧角的少年,是,断浪?
不告而来的确是有些突兀,不过有眼色、会做事岂不正是属下应有的本事?何况这属下之前,还可以加上得力二字。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可以责备的理由。
但断浪心中却是有鬼,手中握着火麟剑,裂口紧紧贴着剑柄,痛也是清醒。他也许做了一件极错的事,如果不是火麟与他心意相通,有所示警,又因为手上早先受伤,及时流出血来,他没有停下手来,那么……
见得秦霜望向自己,抢先道:“望霜楼什么都有,可惜啊,那是霜小姐独居的禁地,我这个小小杂役可进不去。不得已只能在我那间破草庐中随便拿了一床过来。小的待遇低下,这床被子也是用了好几年不曾换过,不知道大小姐盖在身上,是否有所不适,会否怪罪小的不会办事?”
秦霜复看了断浪一眼,稍稍按额,虽然她现下的反应要慢一拍,也能听出这其中非是表功,而是嘲弄。
她和断浪相处的时间,断断续续加起来,也不见得少过聂风,应算得十分熟悉。轻佻、油滑、刁诈,每一项,都不会是她喜欢的品质。所对应的态度,也就是做对嘉奖,做错惩戒罢了。心中无有其他念头,又怎么会产生多余的情绪?
此际却觉得断浪的表现略有熟悉甚至是亲切之感,回想起来,那个人的劣质胜过断浪十倍,但再是不喜,还是做了朋友,便是背叛,也难以忘记,想起时不是切齿而是微笑。
人性本就复杂,美丑善恶,不一而足,因人因事因时皆会有异,朋友也不会只有那一种。
不过,相应,自己的态度也极是刻薄罢了。除却自己,怕也没有第二个人敢于那么对他罢。
那是怎么忍下来?是朋友的包容,还是别有用心?所以到最后不忍的时候便是翻脸致命一刀……但依然是想笑,不能致自己与死地,所面对的那个烂摊子足够让对方焦头烂额,若发现了自己突生奇想所赠予的礼物又会是什么表情?
你要阿修罗一族繁荣昌盛,掌控六道轮回,血海弥天,侵蚀满天神佛……甚至不惜将我做为牺牲送上祭台,做为朋友,我不怪彼此的立场不同,不得不刀剑相对,但亦不能无以为报。阖族的因,那么自然是阖族的果,阿修罗一族所面临的钝刀割肉、锈锯凌迟,仅仅才只是个开端,也许要到数十百年后方才彻底显出效用……那时候,也许我早已白骨成灰,但您,将会永永远远活下去……
断浪见秦霜唇角微翘,不置可否,不知秦霜的思绪早已飞离,甚至不在这个世界,只以为她还是从前般的毫不在意,心中陡然生恼,也抛去了故作的谦恭,冷言道:“你就这样睡在这里,没有一点防备,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早就没了性命。”
秦霜眉眼微挑,敌意的话说对了未必不能成真,记得曾经的她谨言慎行,面对那家伙松懈很多,结果,悉数成真……然而:“你敢杀我?”
断浪顿时滞住,私自逃离天下会是一回事,谋杀帮主爱徒后潜逃又是另外一回事,追杀和全力追杀,这其中还是有着很大区别。他虽然功力大进,但也未觉得自己可以一剑无敌,力拼雄霸。
而聂风,就算是对秦霜有不满,也不会觉得他杀了秦霜会是无关紧要。还有帮外所潜伏的那个神秘而强大的魔……
细思之下,秦霜便是自身失力,依仗之多,亦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不要说杀,哪怕是伤,他的下场都会是凄凉万分。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叹:“是,我不敢杀你。”
被逼得亲口承认不敢,断浪又是沮丧又是羞恼,握紧手中火鳞,一股力量自剑上传过,让他心思稍定,力量,迟早他能够强大到无比。
“所以,何必做那种无谓的假设!”徐徐站起身,秦霜一双眼看着断浪,仿佛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是不敢,而不是不能,如果没有那种种外在顾忌,断浪可会因为心中的怨怼而趁机害她?其实,也许,只要一剑,完全无有防备的她已经……。
可是,偏偏能够那么的肯定。他之不敢杀她,不只是力量,还有心性的限制,太过聪明便容易失去果决,瞻前顾后而无法迸发血气之勇。就像那家伙一样,千般牟利,万种算计,种种背叛做尽了,却不敢,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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