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亲自动手收拾。待得忙完到可以住人,看看天色,唬了一跳,也顾不得还有小雨淅淅沥沥,连忙撑了伞赶回天霜阁。
秦霜已经浴过,也换了衣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悬笔习字。
孔慈见她脸色了无异常,松了口气。看茶盏空置,忙去烧水。刚转身,忽听秦霜道:“孔慈,以后不要再和他说我。”
孔慈一呆,随即了悟那个他是指步惊云。心下微惑,回头去看秦霜,秦霜正专心写字,似乎刚才说话的不是她。语声平稳,似乎也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称述。
孔慈想了下,霜小姐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因为背后说她而生气。不过是因为步惊云身份已经非同过往,阿云变成云少爷,是霜小姐正正经经的同门师弟,再和他说师姐的长短自然不合适。自己真是糊涂了,亏得霜小姐好心提醒。
赶紧去烧了水,沏上茶,端上来。秦霜将刚写好的一张纸交给她,顺便一指旁边的一叠:“都拿去烧了吧。”
这原是孔慈做惯了的,答应一声,将字纸拿到灶下,为了方便,天霜阁也是有个小小厨房的,只是多半时间用来熬药。
纸并没有叠起,或笔意森然,或端正浑厚,或清俊秀丽,但写的都是“静”或者“净”。孔慈只是粗识笔墨,也觉得霜小姐字写得极好,只是不明白为何从不肯留存,总是随写随烧。起初还问过,秦霜只是笑笑,并未回答。她自也不敢问了。
今夜一页页地烧着字纸,孔慈恍然发现从前一个没怎么留心的问题。天霜阁是秦霜的居所,自秦霜上山以来便居住在此,但是这里并不像外面底层弟子私下传言的奢华精致,反而,陈设简单到了极点,虽然细究起来,无一物不有用,无一处不熨帖。但是,就是这样,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秦霜从前的私物。
从小到大,一件也没有。若是某物不堪用而换过,那么旧物随即便被丢弃或毁去。织造处曾私下玩笑,幸好霜小姐长得不快,不然衣服可真是靡费。
她仿佛永远活在现在,永远只要求必要。
帮主送来的古董玩物,都只是摆设,她从来没碰过。也不见她对某一件物品特别感兴趣过,只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品味的高雅。
院里的花草,她会浇水照顾,但也从没表现出对哪一种有偏好。其他的活物,她从未养过。曾不知哪里跑来一只小猫,她也只是看着,既无厌恶也无喜欢。
她仿佛抗拒着这个世界,将自己闭在一个旁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所有的活泼灵动意气风发只是在外间,在帮主之前。在天霜阁,她总是很安静,安静地练武,安静地习字,连笑也是那么安静,偶尔也会用一种孔慈看不懂的目光看向远方。
霜小姐,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你从不叹息,但只是那样的凝望已经让看着的人觉得心碎。你是否早已准备随时离开,却又有什么羁绊了你的脚步?
孔慈怔怔地看纸页在炉火中化为灰烬,霜小姐,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会看我孔慈一眼?
她不知道书桌旁的秦霜亦在迟疑,一个“人”字只写出一撇,另外一捺却久久不见落下。
第43章()
第二日起,雄霸开始传授步惊云排云掌。
雄霸号称拳掌腿三绝,天霜拳授给了秦霜,这门排云掌自然也是不凡。但步惊云却心中不屑,只是念到他日或可以此取雄霸性命,以雄霸的掌法去反击他自己,方才尽力去学,每日努练不倦。他骨骼精奇,悟性极高,进境奇速。雄霸收徒本另有所谋,并未考虑步惊云的资质,此时也不免用心教导起来。
秦霜虽然是雄霸的大弟子,但实在是异类,雄霸每教她一次都觉得是对自己所知武道的打击和颠覆,惟有在步惊云这里才享受到为人之师的快乐。如果不是有秦霜在前,他简直要夸奖此子不单是练武材料,而且是奇材中的奇材了。
雄霸身为天下会帮主,诸事缠身,不可能在步惊云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正好秦霜说要休息一个月,传招完毕后,便叫步惊云有问题可去向秦霜请教。
虽然秦霜所习的“天霜拳”与“排云掌”大相迳庭,两者所练的内家真气亦大有分别,但此二大武学皆出雄霸的“三绝”,归根究底,练功时遇上的障碍,甚至走火入魔的情况也如出一辙,颇多经验可以借鉴。
虽然这样可能让秦霜进一步熟悉排云掌,但秦霜连神风腿都用过了,话说秦霜是怎样在真气运行迥异的情形下用出神风腿的,雄霸也曾大惑不解。问过秦霜才知,她所擅长的更多是破招,限于身体,她自身所能用招式实则非常有限,神风腿也只是借鉴极少部分,远不能比拟真正的神风腿。排云掌与她相克更多,她就算熟悉也无法使用。
雄霸让步惊云向秦霜请教,也不无敲打这个冰冷弟子之意。无论他习武的表现是多么出类拔萃,面对秦霜,也是不可比拟啊。
便是雄霸不说,步惊云也不会忘记,秦霜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予他印象太深,他相信在秦霜处他所获取的收益定要比雄霸这里多,而能多学一分,也就能多了解一分,让复仇的把握更多一分。
但他来到天霜阁,却只见到孔慈。
孔慈的神色有些奇怪,似是欢喜似是失落,轻轻道:“步少爷,霜小姐一早便出去了,她说,若你来,自去后山瀑布寻她。”
步惊云略一点头,掉头而去。留下孔慈在原地怔然,叹息,她原本一直希望他们交好的,让霜小姐不再那么静,云少爷不再那么冷,可为什么此刻心中却有闷闷的感觉。
步惊云却在想秦霜会否真正教他,还是会故意刁难?
后山本是禁地,但步惊云既为帮主弟子,自然一路无阻。远远望见断崖峭壁,飞泻而下的水流撞击在岩石上,玉碎珠溅,瀑布之下,水流积出一个深潭,潭水又化成千回百转的溪水流出山去。水潭边的白衣女童,赤着小脚,轻踢潭水,意态甚是闲适,面上却是完全相反的凝重神情。
说是休息,实则亦没有一刻停止修炼。水若山之血脉,无水则山无灵气,秦霜选择这个地方,便是看重这里是水精凝聚之地,纵使不能吸纳,对于水行有所沟通了解也不无益处。
良久,忽然展眉一笑,太刻意了,反而更加凝滞不通啊。
站起身,对身后的步惊云道:“排云掌在有水的地方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以后你无妨在这里练习,可事半而功倍。”
步惊云沉默片刻,直截了当地道:“我要跟你学剑。”
似是想起在无名隐居之所所呆的短暂时日,秦霜的神色略微柔和:“我的剑,你学不来。”
步惊云忽然拔出剑,手中的剑影化为纵横交错的剑网,铺天向秦霜盖下去,顷刻,四周树木竟似为这一式所感动,沙沙作响,宛如怀着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秦霜目光一凝,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剑招,更带着骇人的剑势,竟可影响周围环境。嘴角带出一丝冷笑,既未拔剑,更未后退,反而飞起一脚,正踹在步惊云的颈上:“虽然是好剑法,可是用剑人心中破绽太大!”
这一脚用力并不甚大,但极为巧妙,步惊云顿时在石上站立不住,直接跌入潭中。秦霜轻叱一声:“我是否也还说过不要随便和我动手?”不待步惊云浮起,又是一脚,重重将他踩入水底。
步惊云心中愤恨之极,亦大是骇异。他从无名处学得这招“悲痛无名”,虽是偷学,但与自身遭遇联系,早已把“悲痛莫名”的剑法、剑诀、剑意与自己内心的悲痛融会贯通,化为已用。这招除了威力骇人外,每次当他暗中习练“悲痛莫名”时,体内也会自生一股悲痛的真气,而这股悲痛的真气亦随着他不断的苦练此招剑法而与日俱增。他亦是凭此在多次的惨烈搏杀中存下性命。
他自信纵是面对雄霸使出这招,雄霸也惟有以力破之。纵是无名叔叔亲来,也不会做得如此轻描淡写。秦霜她又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我不是破了你的剑,我是破了你的心。”仿佛隔着潭水也能看穿他心中的看法,秦霜的语声从水边传来,“步惊云,你的心中全是破绽!”
咬牙浮出水面,*地走上岸,伸手抹去脸上水迹,冷冷地看着秦霜。他不信她的剑法比无名叔叔更加高妙,让他无法学习,只当她是敷衍,她其实并不情愿教他。
秦霜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不信:“那么,你看!”拔出腰间霜华,伸手一挥。
步惊云瞳孔骤缩,心中震骇莫名,秦霜那一剑挥出,看似没有任何效果,实则在那一呼吸间,眼前奔腾不息的瀑布竟被生生斩断!虽然水势瞬时便恢复正常,但对于步惊云所造成的震动绝不下于无名的以目曲剑。
秦霜收回剑,脸色苍白不少,捂住嘴连连咳嗽。
步惊云看向她,目光复杂,纵然她只有这一剑之力,也是远非他所能及。
秦霜咳嗽稍定,问他:“你可看清了?”
步惊云木然点头,又摇头,看清了,可是学不会。这一剑极简单,就是一记斩,可是就是这个简单,已经近乎道,完全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掌握。他这才信了秦霜所说的学不了。从相遇至今,他虽然和秦霜所见不多,但无论是对他,还是瞧她对旁人,都不曾说过假话。只是,他总是不肯或者不想去相信。
秦霜缓缓道:““天下剑法都分剑式,剑诀和剑意,三者合一,才能发挥这门剑法的最大威力。”步惊云收敛心神,无论他对秦霜所说的信与不信,也知这个机会极为难得。
秦霜仰首望天:“但是我所习却与人不同。只因我,其实不懂剑法。”
步惊云惊骇地望着她,直觉却告诉他,秦霜不是在戏弄他,而是真真实实地在告诉他。可是,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如果她不懂剑,她刚才那一剑算什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