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浩儿来了吗?”
一个穿着洗的有些泛白的工装的老爷子缓缓从二楼下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叔叔,是我,我来看看你们。”
程浩站起身,毕恭毕敬道。
这么多年唐渊父亲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他是老工程师出身,在一线的工厂车间工作过多年,所以一直喜欢穿着这种蓝色水洗布的工装。
唐渊不缺钱,他也曾买过很多价值不菲的衣服孝敬父母,最后只能轻叹一声:“随他高兴吧……”
解放鞋,工装工作服,就像那个年代的烙印一般成为了老人性格的一部分。
“过来,陪我下盘棋!”
仿佛离家很久的儿子重新归来,没有过分的客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程浩支开棋盘,陪老爷子下着象棋。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这一次陪在老人身边的再也没有唐渊。
“吃了!”
程浩并没有因为许久未来成了生客而手下留情,这么快就消灭了对方一个。
娄杰在一旁支招,
可惜他的象棋并不灵。
“您要这么走,马也要被我吃了!”
程浩笑笑,点点棋盘道。
老爷子托着眼镜,头都快扎到棋盘上。程浩心里突然狠狠一疼,那是因为他看见了老人执棋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不知什么时候老年斑已经爬满了他的脸颊,头发花白的没有光泽,那种憔悴根本无法掩饰。
他第一眼望见唐渊的母亲,现在又这么近的看着他的父亲,十年的时光真的可以让一个人老成这个样子吗?
“唉……老了……”老爷子思索很久也不知道该把棋子放在什么位置,只能自嘲的认命。
眼睛已经花的看不太清楚棋盘了,手也抖得拿不住棋子,衰老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唐渊逝后仿佛一瞬间发生。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但是那一刹那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早有准备就会心痛的轻一些,那种伤永远都不会抹去,就算想尽力的化解和淡漠,可惜并非人力能够做到。
更何况真的已经不年轻了,任凭你曾经叱咤风云,执掌乾坤,可是终究抵不过时间二字。
“来来来,吃饭了!”唐渊的母亲系着围裙招呼大家吃饭。
娄杰拽着程浩帮忙将碗筷摆好,不大的餐厅里因为他们两个的到来显得有了些人气。
“我记得浩儿最喜欢吃我做的炸酱面了。”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酱料盛进程浩的碗里:“多放点菜码。”
她忙碌着不顾程浩的劝阻,只当他是客气。
“到点醋。”说着她又拿起调料瓶往程浩碗里添。
一倒下去老太太顿时慌了神:“哎呀,是酱油!怎么搞得,人一老整个都糊里糊涂的。”
说罢她想将程浩的碗端走重新做一碗面。
“不用,一样吃!”程浩护着碗微笑道,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吃这碗面,可是现在却有些莫名的心酸。
老人尴尬地用围裙搓着手,大家劝慰半天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程浩为了让老人安心,赶忙大吃一口,可是面条入口的一霎那,他突然怔住了。
曾几何时,在记忆里这碗面条是那样的美味,每次回国住在唐渊的家里,他都会指名要吃这碗炸酱面。这几乎成了一种乡愁,一种连接着家与国的情愫,以至于现在每次小园不知道做什么饭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的说:“炸酱面吧!”
可是那时美味的炸酱面为什么变得这么咸?几乎咸到心里,咸成一种苦涩,就这么从心口涌起,慢慢涌到眼里。
那不是咸,那是老人终究抵不过时间,味觉发生了退化,口味越来越重,越来越咸。
这一次程浩才从灵魂深处明白了什么叫衰老。
人已老,子不在。
这种悲哀第一次来的这么直接这么清晰,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了。更何况,他们是自己曾经视作父母的人啊……
看到他愣神,唐渊的母亲不由紧张道:“不好吃吗?”
程浩摇摇头:“不是,很好吃。”
说罢他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将头埋得深深的,一直能压抑住的眼泪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就这么混合着面条囫囵吞下去。
程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唐渊家出来的,脚步是软的,头脑是空白的,那种悲凉的情绪一直挥之不去。
娄杰递给他一根烟,程浩接过来狠狠吸了一口,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愣愣地坐在护城河旁,望着夕阳一点点擦过故宫的角楼落下去,将最后一点金色的光芒都收敛殆尽,然后华灯初上,皓月接替慢慢爬上屋顶将柳梢染得泛着冷冷的银光。
“什么感觉?很难受吧?”娄杰抬起头眺望的远处高耸的楼宇,仿若自言自语道。
程浩不说话,他还没有从那种抑郁的心境中缓过神来,娄杰平淡的语气听起来反而很像一种挑衅。
“什么意思?”
娄杰并不理会他防备的目光,缓缓说道:“这座城市,这个偌大的帝都,这些难以计数建筑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家庭?”
“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人关心照顾,可是这个城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空巢家庭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他的语调越来越高,突然转过身直直地盯着程浩的眼睛:“你现在应该理解唐渊了吧?”
看到程浩还是迷惑的表情,他转过身,背着手,此刻此处的寂静与护城河对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里灯红酒绿,那里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不夜天,可是谁又知道在这一片繁华背后的暗影里,掩藏着多少不能言说的落寞与悲哀。
“不管是子女早逝还是因为工作所以子女不在身边造成的空巢家庭实在太多,将来还会越来越多。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不会有一个空巢老人因为子女不在身边而造成悲剧,这就是唐渊的终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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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章 最初的梦想()
程浩望着慷慨陈词的娄杰,要说心里没有半点触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冷冷地说:“这个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娄杰激动起来:“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不是更要做些什么吗?要不我们赚钱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奢侈的享受,为了将来带进棺材里?”
说完他的眼光黯淡下来,轻声喃喃道:“人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证明自己没有白活一场吧?白来这个世上走一遭吧……”
“该怎么做?”程浩淡淡发问。
娄杰一直在等他的这句话。
“社区一体化!”
“社区一体化?”
程浩还是有些茫然。
“对!”娄杰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那不是路灯的反射,而是从灵魂深处激荡起来的一种光彩。
程浩突然间有些恍惚,这样的表情他是多么熟悉,好像现在跟自己谈话的是唐渊,他的脸和娄杰的脸,他的声音和娄杰的声音全部重合在一起。
仿佛那个熟悉的灵魂占据了这个身体,
在跟自己进行一场深入内心的交流。
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时间,站在平静的泰晤士河岸旁望着对岸那些精致而古老的建筑问自己:
“程浩,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摇摇头:“没想过,我就想留学回去找个好工作。进设计院最好,铁饭碗,有保障,收入也还行。反正我要回国,我爸的坟还在那里,我哪儿也不去。”
说罢,他转头望着和自己一样年轻稚嫩,却神采奕奕的那张脸。
“你呢?”
“我?”唐渊笑道:“挣钱啊!挣很多很多的钱!”
他嗤之以鼻:“庸俗!”
唐渊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啊?你有多大的梦想没有钱都不可能实现,钱不是目的,只是是想梦想的台阶而已。”
说罢又问:“你住过那种三四十平米的筒子楼吗?”
程浩鼻子哼了一声:“你小时候有筒子楼住就不错了,我住大杂院,想上厕所还要去胡同最里面的公厕。我最怕冬天晚上拉肚子了,又黑又冷,简直要命。不过夏天下雨也好不到哪儿去,蛆爬的满地都是,想想都恶心!”
听他这样说,唐渊不由哈哈大笑:“是啊,不过琨哥理解不了,他要理解了就不会吵着闹着去住学生宿舍了。”
说完大声念白起杜甫的诗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
回忆像潮水般袭来,仿佛昨天就在眼前。
可是那个人的身影却越来越小,越走越远,直到慢慢消失不见。
娄杰没有发现他的走神,还在继续说着:“其实这个设想来自于一个地方。就是小园姑娘生活的那个地方。”
说罢,他由衷感叹道:“那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山清水秀,人也单纯灵秀的仿佛不在俗世里一样。”
“整个小区是一个整体,医疗就近,养老入户。每家每户都很熟悉,邻里和睦,生活简单方便。老年人的生活不封闭,不会发生病倒家中无人问津的情况;孩子们的生活也很单纯,入托入学都就近而便利,整个社区就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我想打造这样的楼盘,这样的生活小区!”
他越说越兴奋,可是程浩却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想法不错,可是你计算过成本吗?按你们的想法实施下去,估计几年十几年内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所以啊!”娄杰笑了,盯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一个会赚钱的机器,能在商业地产上把这些亏损补回来!我需要一个极具商业头脑也有着很大野心的职业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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