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化作冷漠青年男子,他就像是被厚厚包裹的一层迷雾,看不见底,也看不清模样。
“看来他过得不错。”
博罗噤若寒蝉,对方不平不淡没有语气的话语中他听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本能的觉得,对方的态度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莫名的,他突然想起毒牙偶尔露出的怅然模样,神使鬼差的答了句:“毒牙老师一切都好,只是,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诶?啊……”
博罗突然浑身一冷,沉重威压猝然降临,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汗水潺潺而下,打湿了他的面颊,沉重的压力倏现即逝,他却恍若不觉,耳旁听见呼呼作响的粗重喘息,眼前一片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惊觉,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呼吸。
“是吗?”随着一声没有语调的轻问,空气重新恢复流动,身体渐渐回到他的控制下,博罗撑着膝盖,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用十二万分的小心恭恭敬敬的候着。
“攻击。”
“诶?”霍然抬首,博罗惊疑不定的望着对方,正发现那双浓郁墨黑的双瞳冷漠的盯着他,两点森冷的冰蓝一闪而逝。
“用你最强的攻击。”男子背负着手,抬首望天,平静的说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汗唰的一下流下来,博罗强抑着身体的颤抖和那差点便打出去的求救信号。从遇到这个神秘的男人开始,他便一直倒扣着信号弹,他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不能用。直面这个神秘人的博罗比任何人更清楚,就算整个营地的护卫全部来了也别想挡住这个人,那举手投足间便似要毁天灭地般的强横决不是那些连圣阶都没摸到的凡人所能抵挡的。当然,如果能制造出足以让他逃生的机会的话,博罗是绝对不会吝啬那些凡人的生命。而显然,他认为这不可能。
冷静。冷静!冷静!
对方是神一样的人物,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在他面前自己就像蚂蚁一样渺小,他要杀我根本没必要这么多废话——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他要我出手不是要杀我,那是什么?试探?试手?还是指点?冷静冷静冷静!
一瞬间心念电转,博罗终于拾起剑,悄悄的将信号弹收回,他恭谨的施了一礼,退后数步。
博罗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深知千载难逢的机遇就在眼前,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此前所有战斗所有他所见过的战斗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最后只留下简单的一剑。竖剑胸前,一个回抽半侧,他没有再次使用无双的打算,而是使出自己所能掌控的最强最熟练的一击。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当然更多的他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在这一瞬间,他出手了。毫无保留,又尽在掌控下的出手了。博罗从没有过此刻这种感觉,这一击击出何处使力何处调节风速影响操纵偏倚尽在掌控之中,这一剑击出下任何可能尽在他预测之中,此前种种晦涩不明之处霍然开解,这种一切尽在掌中的奇妙感觉实在是太舒畅了。不知不觉中,他长啸出声,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舒畅!
这一刻,他耀眼一如罗密得。
只是,灿烂光彩中,他仿佛看见那一个如云般变幻不定的男人露出了微笑。那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银色长剑慨然出手,竟正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招式!博罗心中却意外的没有任何恐惧,有一种名为兴奋的热血正沸腾燃烧。
耀眼的闪光之后,一片死寂。
博罗觉得天地间完全静止下来了,他听不到风声,听不到鸟叫,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心脏的跳动,乳白色的光晕将他包裹其中,暖洋洋的懒意在阔别多年后重新降临,他只想就这么闭上眼好好休息。
鼻头突然痒痒的,博罗恍惚的拍了拍,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猛的睁开双眼,他坐起身来,下意识的摸着身体各处,良久良久,他才确认自己仍然存活的事实。
呼。
身体充满了力量,什么白银黑铁一律无视,一举冲过圣阶……那是不可能的。博罗面无表情的确认了自己仍然停留在圣阶门口徘徊的事实,紧接着闭上眼,回想着晕倒前的那一击,那无限接近完美的一击,心中却自有诸多感悟,对自身武技的了解倒真是上了一层。更难得是和这种超级高手对战的宝贵经验(虽然是被单方面蹂躏),但假以时日,他必将从这一战中获得无数好处。
长长的呼出口气,以他性子之沉稳也忍不住向天挥了挥拳,拔起跌倒在旁的剑,霍地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这怎么可能!”这柄剑是爱普新当主,博罗父亲所取出的家族宝物之一,和他以前所用的制式战刀质量差距何止天壤。但如今这柄曾经的宝剑已经变成了一把废铁。剑身像是被什么怪物啃了个遍般坑坑洼洼,而剑尖更是百年铁锈一般黑漆漆的暗淡无光。但最让博罗震惊的,却是随意的插在他身旁不远一块大石上的一支树枝。
虽然没有了那般炫目的银光和锋锐的错觉,他仍然记得清楚,在他昏倒之前点在他胸口之上的正是这东西。而仿佛要证明他的猜测似的,树枝的中部还留着他刺击时落下的痕迹。是痕迹,不是伤痕。
博罗突然笑了笑,他还活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而那个神秘男子却早已死了,拥有那种浓厚沉郁的死气萦绕纠缠的心灵,就算实力再强又如何?他仰头望着天空,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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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静静的向前走着,不见他如何动作,但每一步跨出都是数十米的距离飞越而过,他背负着双手,轻烟无火一如闲庭信步,不惹一丝尘埃,仿佛谪仙。和博罗的相遇不在计划之中。他也不曾想过,竟会遇上毒牙的传人。可是这并不重要不是吗?就像之前他根本没想过会折而向东一样。
这一条曾经走过的路途,就在脚下。
景色依旧,故人何处?毒牙已经开始走上他的路了吗?那一个孤独骄傲的男子,踏上了属于他的征途。他和自己不同,他就像灿烂的星华一般,纵使偶然被乌云遮盖,终究会绽放出璀璨星光。
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归宿的游魂。他微笑,全无笑意。
心归处既是魂归处。
心已经死了,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醒来,然后带着一身伤痕离去。飘飘荡荡,浑浑噩噩,像个幽魂一般在黑色焦土之上,寻找归处。
像个傻子一样。
对,像个傻子一样。
停下脚步,他四处望去,像是要唤回什么一般。
布提亚。
音乐之森。
这是命中相克吗?
似乎每一次经过之时,总是在它最沉寂的时候。
他轻轻停下脚步,目光尽处,冬眠的老树还记载着当年的痕迹。手指轻触,粗糙的触感和那一划无知的剑痕都一如当年般清晰。就是在这里,他记起了碎雪,击退了刺客,救下了新月,也开始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道路。昔日的少年已经堕落成魔,昔日的小公主呢?她是否依然清纯无暇?还是早已泯然众人,变为凡尘中一点尘埃?
还有那个女人。
眼瞳中浓郁深紫骤然闪现,转瞬消失。幽兰魂火摇曳生辉,仿佛黑夜中的萤火虫。心底波荡渐平,云仰望着天空,星月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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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许久的神殿中突然亮起微光,碧绿双瞳里带着莫名的惊慌,早已熟悉黑暗的神女殿下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悸,她呼呼的剧烈喘息着,手抓着被襟牢牢地攥在胸口,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四周。黑暗中仿佛四处都是恐怖的怪兽,张开血腥大口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平静下来,下了床,光着脚向屋外走去。冰冷的地板让她渐渐清醒,隔着门,她望着遥远的天空,明月低垂,乌云张牙舞爪的将她吞没。
第八章 永诀
佛尔利斯俯下身,探手摸了摸地上残留些许焦痕似的黑土,他转过头第一眼就看见大石上插着的那深没一半的树枝,神色凝重。闭上眼,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可怕的力量波动,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不同的两道力量。其中之一他并不陌生,正是前段时间和他并肩作战的博罗所有,那种独特的力量波动,他绝对不会认错。可怕的是另一道,不,应该是恐怖!
虽然已过去这么久,空气里仍然充满威压,这种迎面扑来的凌迫感,仿佛郎玛一样不可超越的高山,又仿似深渊一般深不见底,根本无从探测起具体实力。额上汗水潺潺,佛尔利斯脸色越来越白,只是事后观察推测就已经快要承受不起这迫人的压力,真不知正面相对时那个人又是多么强大?见亡灵的,他们才分开多久,博罗怎么会惹上这种变态的强大敌人?如果是骑士小说的话,这起码也该是魔王一级的人物了吧?
简直是疯了!佛尔利斯大急,这世界也变化得太快了吧?难不成博罗就是传说中的主角,一路遇到魔王级的怪物磨练教导,历经挫折痛苦,最终破茧化蝶成功成王,再抱回美人归?诡异的猜测令佛尔利斯浑身一冷,下意识的摇摇头,现在不是这么恶意揣测朋友的时候。他更担心的是,和如此恐怖的对手正面交锋之后,他的朋友现在怎样了?他可不认为就博罗那甚至还不如自己的武艺能对付得了这个神秘的敌人。
只是片刻之后佛尔利斯就反应过来了:以对方的实力,如果博罗要死的话早死了,他就算现在赶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更何况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推测来看,这场战斗至少也是大半天之前的事情了,该发生的早都发生了,不急这一分半刻。更何况……佛尔利斯心底有某个身影隐约闪过,只是这念头实在太疯狂,那个人既没有为难博罗的理由更没有放过他的理由,以至于只是在佛尔利斯脑海中一闪便被压了下去。
布雷已经近了。无论博罗有没有事,只要到那里就清楚了。胸口突然一痛,隔着衣襟紧紧抓去想抓住什么,少年也不清到底是因为担心新交的朋友,还是那潜藏于心底的复杂念头。少年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步,将自己融入黑暗,不经意间,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