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从旁辅佐,礼部尚书周大人则仍为正讲官。再从翰林院择一二侍读即可。”
朱时泱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也好,那就如此安排吧。”
陆文远答应着,仍在堂中站着,怕皇上还有什么旁的吩咐,但等了半晌,并不见他发话。陆文远悄悄抬头一看,皇上已拿起朱笔继续御批了,便放下心来,转身要离开。
谁知他刚转过身去,朱时泱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了一声,叫住他道:“朕这些日子正在读《战国策》,已经读到魏策了,有些地方不明白,明日你们就进讲《战国策》好了。”说罢,又低头继续翻弄手中的奏章去了,仿佛并不在意。
陆文远却想这《战国策》尽书机谋诡辩之事,且战国时候君德浅薄,礼崩乐坏,谋臣策士追名逐利,朝秦暮楚,无有君臣之固,似乎并不适合治世之君告退时便有几分犹豫,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朱时泱。
朱时泱却已一改方才不在意的神态,抬眼从背后偷偷打量着陆文远。其实那《战国策》一书他早在七八岁时就已读过,方才那般说法,只不过是想借其中一篇文章试探陆文远的心意罢了。朱时泱望着陆文远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诡笑。
次日午后申时时分,进讲在文华殿内进行。礼部尚书受宠若惊,早早儿就身着官服在文华殿内候着了,陆文远陪伴在侧。两位侍读则由新科榜眼与探花担任。五人仍按照朱时泱为太子时的规矩做,朱时泱坐在中央,榜眼与探花侍立在后,礼部尚书与陆文远则站在殿中进讲。
今日讲的是《国策》魏策二,礼部尚书事先备了课,讲起来有条有理,从容不迫。陆文远这副讲官本就是在一旁帮腔提词,递送书本的,如今礼部尚书如此争气,他也就越发清闲。起初的忙乱过后,陆文远便转着眼睛在大殿内四处打量起来。
坐在御案后的朱时泱自然就成了他的首要目标。只见朱时泱今日穿了一件明黄色团龙纹便袍,满头黑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搭在书页上,眼帘低垂,神态安宁。陆文远看得心头一跳,只道他不愧为天子,连面目都是经上天精心雕琢过的,比旁人格外俊上几分。陆文远平日里并不敢凝视天威,如今见他不注意自己,便躲在礼部尚书背后偷着看看,越看越觉移不开目光。
就在这时,朱时泱的头却突然从手上滑了下去,猛地点了一下。陆文远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朱时泱自己也惊着了,坐直身子左右看了看,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礼部尚书讲得口沫横飞,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朱时泱见他没发现,便重新用手支住额角,闭上眼睛打起盹来。陆文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眼帘低垂并不是在看桌上的书,而是已经睡着了,自己盯了他大半晌都没发觉,可见皇上的功夫已入了化境。
陆文远感慨的同时却又觉出不对,只因皇上分明是自己提出要上日课,按理应该有勤奋用功,专注克己的觉悟才是,可如今看他怎地如此懒怠不堪?再仔细看,眉目间竟还透着一丝不耐烦。陆文远暗自惊奇,只觉皇上如此自相矛盾甚是蹊跷。
陆文远于是更加紧盯了朱时泱不放。只见朱时泱偷睡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终是觉得有些累,在座位上稍微活动了一下,便低头翻起了书。陆文远以为他终于要用功读书了,却没想到他翻书的频率根本和礼部尚书的讲解不同。礼部尚书一页的内容还没有讲完,朱时泱却已慢慢地翻过了两三页,动作很是小心,显然是怕被周围人发现。
陆文远愈发觉得好奇。新科榜眼也发现了皇上的异常,从他身后抻着脖子偷偷地看。陆文远便记下了,想着待会儿进讲结束后问问榜眼便知。
礼部尚书准备得很是到位,今日的内容正好讲了一个时辰。朱时泱敷衍着提了几个问题,又将礼部尚书夸赞了一番,便起身回后宫用晚膳去了。礼部尚书十分高兴,出宫的路上都一直在说皇上虚心好问,礼贤下士,不愧为圣明之君。陆文远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只将新科榜眼拉到近前来悄悄问道:“方才进讲之时我发觉你在皇上身后偷偷探看,可看到了什么没有?”
新科榜眼名叫周杞人,本是个颇为儒雅的年轻人,此刻却被陆文远问得蓦然红了一张脸,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对皇帝不敬。陆文远知道他误以为自己要责怪他,便和颜悦色地将事情原委与他说了一遍。周杞人这才犹犹豫豫地道:“我看到皇上已经把《战国策》看到燕策了。”
在史书《战国策》中,燕策卷排在魏策卷之后,按新科榜眼秦杞人的说法,皇上应该是已将魏策全部看过,才向后翻看燕策的。可既然皇上已经看过了魏策,又为何偏偏要指定礼部尚书再次进讲呢?陆文远想不通,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如此过了两日,朱时泱毫无改变,进讲时仍是心不在焉,随意睡觉翻书。陆文远饶是奇怪,却也不好明问,礼部尚书则被朱时泱的夸奖冲昏了头脑,完全察觉不到异常。榜眼探花人微言轻,更是不敢做声,日讲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行着。
这一日,吏部大堂中有些事务,陆文远处理完回到府中已是二更时分了,草草吃了些东西,觉得身上疲惫,便吩咐家丁去打盆水来,准备洗脸洗手早点上床睡觉。谁知家丁去了一时,水没打来,却领回来一个人,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手里还捧了几卷书,不是礼部尚书是谁。陆文远连忙把他让进屋里,询问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礼部尚书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手抖了半天,才把带来的书翻到了某一页,指着道:“我今日回家准备明日的进讲内容,发觉其中竟有这么一篇,陆大人你可看看吧,这文章明日该怎么讲才好啊?”
第66章 龙阳()
陆文远顺着礼部尚书手指的方向看去,发觉是《战国策》魏策中的一篇,再一看题目,陆文远也懵了,原来是“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
陆文远之前是学历史的,以他的博览勤学,读书时自然读过《战国策》,但其中篇目芜杂,原本不可能全部记下,有些不重要的看过也就忘了,如今提起来却觉心惊。这篇文章本是“龙阳之好”的出处,当今圣上偏好龙阳又是朝野所知,如此敏感禁区哪是能轻易触及的?不怪礼部尚书紧张了。
陆文远微微皱着眉,礼部尚书看了他半晌,见他总也不出声,急得慌张起来,道:“皇上一向对龙阳之事讳莫如深,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去摸老虎的屁股,直接把这篇跳过去算了。”
陆文远道:“不可。如此做恐怕非但不是规避,反而更是刻意凸显了。我们要做的,是尽量以自然的态度对待这篇文章。明日周大人如往常一般进讲即可,语气、态度务必要和往常一般无二,内容则应尽量简略,不要提能引起皇上格外关注的问题。总之,要争取快速而自然地把这篇讲完。”
周大人听得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还是陆大人明白些。明日有陆大人在身旁,本官也可稍稍安心一些了。”
陆文远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为了让礼部尚书宽心,故作轻松地安慰了他一通,这才吩咐家丁好生送他回府。
然而他们做梦也猜不到,朱时泱假模假样地上了这些天的课,等的就是这篇文章。其实他平日连上朝听政和批奏章都不大情愿,更何况是每日听人进讲,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自己的目的不会太过明显罢了。等这篇文章一讲完,朱时泱探明了陆文远心意,只持续了几日的日讲也就到此为止了。
朱时泱如此想着,这日听讲时便尤其振奋了精神,听到礼部尚书读出“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的题目时,更是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随着礼部尚书的诵读摇头晃脑。礼部尚书分出神来见得皇上如此,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陆文远也在心中叫苦。
好不容易挨到讲解完毕,礼部尚书急着要进行下一篇,却被朱时泱打断道:“等等,这篇文章朕还有些不明白,周大人可否再细致地为朕讲讲?”
“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一篇,讲的是魏王与龙阳君同乘一条船钓鱼,龙阳君钓了十几条鱼却哭了。魏王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龙阳君答道:“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魏王说:“那你为什么要流泪呢?”
龙阳君回答说:“我为我所钓到的鱼流泪。”
魏王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龙阳君道:“我刚开始钓到鱼很高兴,后来钓到更大的鱼,便只想把以前钓到的鱼扔掉。如今我凭着丑陋的容貌,能有机会侍奉在大王左右。我的爵位被封为龙阳君,在朝廷中,大臣们都趋附我,在路上,人们都为我让道。然而天下的美人很多,知道我得到大王的宠幸,他们也一定会提起衣裳跑到大王这里来。到那时,我比不上他们,就成了最初钓到的鱼,也是会被扔掉的,我怎么能不流泪呢?”
魏王说:“爱卿错了。你既然有如此想法,为何不早告诉我呢?”于是下令全国,有谁敢谈论美人的,罪灭九族。
这篇文章只不过是说,帝王身边所宠爱的人,他们谄媚固宠的手段已经很完备了,蒙蔽君王的手段也是很巧妙的。如今有人从千里之外进献美人,可进献来的美人,一定能够受到君王的恩宠吗?就算能够得到宠爱,国君就一定会听从于那些进献美人的人吗?国君身边原本受宠的人,也会抱怨那个进献美人的人,因此通过向君王进献美人来达到政治并不是有智谋的表现。
整篇文章已经写得很详细了,礼部尚书不知该如何更加细致地讲解,只好按着原文又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遍。
朱时泱却很满意,只因他提出如此要求,只不过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