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不得不离远些,瞅着傅舅娘忙活的空隙与她打了声招呼,又慢慢挪到章杏另一边,小声问她:“你这些天都在这边帮忙吗?”
章杏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沉重,“是啊,这边人手不够。”
有口锅熬好了,掌勺的招呼人手帮忙抬搬,体壮的妇人都去帮忙,有妇人识得顾惜朝身边的陪随,喊道:“胡重八,过来帮个忙。”
喊人这个与胡重八占着亲,算是长辈,胡重八犹豫一阵,点头哈腰对顾惜朝陪笑说:“您慢看,我,我去帮把手。”
灶里的火暗了下来,章杏连忙添了几根柴进去,翻挑时火光一下亮起,她清丽的眉眼仿似镀了一层金色。顾惜朝心又跳快了几下。
粥棚里除了顾惜朝都在忙活,越发显得他突出,妇人们目光在他身子打转,也有低声盘问的。
“这是哪家哥儿?长得可真俊。”
“不知道,跟着刘里正进来的。”
“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怎么?又想牵线做媒了?这哥儿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你没瞧见刘里正方才的样子吗……”
顾惜朝一心在章杏身上,对旁边所有都置若罔闻。
章杏将手中火钳递给孙宝珠,对顾惜朝说道:“这边灰大,咱们出去。”
傅舅娘见章杏领着顾惜朝出去,一时没来得及喊住,忍不住跺了跺脚,夺下孙宝珠的火钳,着急说:“你家小姐都走了,你还不跟过去看看?”
孙宝珠忙跑出去,外面全是人,哪里还找的见她家小姐?
其实章杏并没有走远,这时候正是到了施粥时,粥棚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刘里正不知被刘翼穆宇糊弄到哪里去了,她与顾惜朝正在人群里往外挤。没人带着,谁个也不认识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一拥而上的人们眼里只有不远处桶里的粥。
章杏人瘦身弱,差点被推到在地。顾惜朝冲上前去,拦在她身边。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出去,章杏已是一头汗了。
“这里天天都是如此吗?”顾惜朝擦了一把头上汗水问道。
章杏点头,“天天如此,有时候比这还要多。”
粥棚管事带了巡防营人手出来喊话,人群更是纷乱了。身强力壮拉帮结伙一股脑全往前冲,妇孺孱弱敌不过,有哭有喊有乞求的。顾惜朝护着章杏又退远些,百相前章杏默然。顾惜朝显然也少见这样情形,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被推拽在地,那孩子哭得哇哇大叫。他头脑一热,握着拳头就要过去。
章杏连忙拉住了他,“别过去,不顶事。”这时候的一口食就是一条命,便是将眼前推挤的壮汉收拾一顿,也会有下一个继续不管不顾上前抢食的。这世道,为强者才能长存。
果然,那妇人将孩子一把提起,强挤进了队伍里。
有了巡防营人手在旁边,粥棚前很快排起两条长队,身强体壮者多是在前,妇孺孱弱一般在后。顾惜朝似看愣了。有领到粥的汉子端着碗可照见人影的稀粥欢天喜地过去。顾惜朝眉头皱起来了。
章杏说:“你别瞧这粥稀薄成这样,却是这里许多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的。其实能进漳河镇,对于这次受灾的人们来说,都算是好运了。”六年前,他们流窜到淮阳,那些日子比这不知要苦多少倍。
“到盂县去吧。章杏,你跟我们一起到盂县去吧。”顾惜朝突兀说道。
章杏惊了一下,扭头看顾惜朝略有些冲动脸,一笑,说:“我去盂县做什么?我家就在这里啊。”
顾惜朝是一鼓作气说的话,被章杏这样一答,他便有些后继不足了,“你,你娘和你弟弟不是都在盂县吗?”
章杏脸上的笑未消,“他们也只是去暂住,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眼下淮河的水在退,虽然慢,但听说最多只挨个把月,大水就能退得差不多。水都退了,我还去盂县干什么?”
顾惜朝忍了一阵,憋红着脸,又说:“你妹妹不是在淮阳吗?那你去淮阳吧。”
“我去淮阳干什么?”章杏笑着说,“我妹妹是你们王府里的丫头,我又不是。她那日子,我可是过不惯的。”
顾惜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章杏变本加厉说道:“这里日子虽然穷些苦些,可是自在。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呀,哪儿都不想去,最喜欢还是自己这穷窝,自自在在的,多好啊。”说着,又笑嘻嘻看着顾惜朝,“顾世子,我倒不是说你们王府不好,你们王府自然也是很好的,可是不一定所有人都喜欢。”
顾惜朝的脸有些发白,章杏见目的说到了,又将话题扯到别处,问:“顾世子,姚姑娘还好吧?”石头的师姐姚明珠在金沙口事情后就进了淮阳王府,石头走前,曾托她多看顾。
顾惜朝还在失落之中,章杏连问了两边,他方茫然说:“姚姑娘,哪个姚姑娘?”
“就是咱们在青蒙山遇到的那位姚明珠,姚姑娘。她不是在你们王府吗?”
顾惜朝摇头,“我不知道。”金沙口之后的事情都是他父王与沈怀瑾安排的,他哪里记得什么姚姑娘,青姑娘的。
章杏看他面色不像敷衍,估计是真不知道了,也不再追问了。恰好孙宝珠刘里正刘翼穆宇等人先后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顾惜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章杏也不想多添事端了。寻了托辞,带着孙宝珠回了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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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其实刘翼穆宇早就看见顾惜朝章杏了,他俩个是绝对不想事后被穿小鞋的,所以两人一对眼神,就立时有了决断,一个继续忽悠刘里正走开,一个则站在不远处站着。
站在不远处,耳力很是敏锐的刘翼将那两人的话听了不少进去,而后瞧见孙宝珠了,方才出来现身。
刘翼看清了顾惜朝的脸色,想起方才听得一星半点,以及他表妹唯恐避之不及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出事了,他们这位爷受了打击。
刘翼递了一个眼神给穆宇,示意他继续忽悠刘里正,自己则寻思如何开导顾惜朝。
可怎么说?一个是他主子,一个是他姨表妹,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眼下是绝对不能说的,毕竟他们这位爷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敞开来。就是他姨表妹,那也只是含蓄说,她不喜欢进淮阳王府,她只想找个庄稼汉,过贫贱自在的日子。
他要是将他们爷的心口掰开说,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主子的心思,但是主子不说,下头的人就不能说。
贬低他姨表妹的话也不能说,那可是自家人。
好吧,那就扯别的吧,将心思转到别处,许是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刘翼东扯西拉说了半天,也没见顾惜朝神色有一丝微动。还是失魂落魄坐着,一动不动。
刘翼没办法了,低声在顾惜朝旁边絮絮叨叨说道:“爷,我这个表妹从前是吃过发大水的苦头。元平三十年时候。淮河三处决堤。她父亲就是这一年没的。她妹子被她娘以五两银子卖给人牙子,后来辗转也到了大小姐身边。这番又是大水,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今日说的话未必是……爷……”刘翼说到这里,发现顾惜朝神魂归了位,正呆看着他。
“元平三十年的时候,她是不是到过淮阳?”顾惜朝见刘翼不说了,突然问道。
刘翼点头。章家的事情他们都打听过了的,这事他们爷不是也知道吗?
顾惜朝脸色有白了几分,“……她那时原来就在淮阳城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许也是打过照面,他带人出城时,淮阳城外遍地凄苦,她原来就是其中一个。
“爷?”
顾惜朝突然站了起来离开,刘翼一头雾水,连忙跟上。
粥棚里,几大锅粥已经分发一空了。章杏坐在条凳上捶着肩膀,瞅了傅舅娘不在空隙。对孙宝珠说:“你去看看昨夜里来咱们家的几个人还在不在外面?”
孙宝珠很快回来,摇了摇头。章杏暗地松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去。”傅舅娘与刘大户等几家赈粮的掌柜另有钱粮账目要算,无需她等。
两人归了家,下午也没有出去。吃晚食的时候,傅舅爷问魏闵文:“闵文,顾世子既然来了咱们镇上,你挑个时候请他到聚缘楼坐一坐,上回的事情到底也是得亏了他。”
魏闵文头也没有抬,“唔,顾世子已经离开了。”
他一句话令得众人都停住了手,傅舅娘惊讶说道:“走啦?今个儿上午我就看见过他们的,怎么就走了?”
章杏心里有数,估摸是自己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魏闵文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到午时就走了,下回遇了,我再请他。”
对于深更半夜来吃了一碗面,就这么走了的顾世子,傅家的人除了章杏,谁也想不透原因。但是这人就是个不速之客,走了大伙都轻松。
不料这份轻松没得多久,过了二日,也就是顾世子走后的第三天,整个漳河镇炸开了锅。顾世子去而复还,不仅如此,还带来了好几个车的粮食药材来。约莫傍晚时,马车从城门口进来,加上二十多人护卫,浩浩荡荡。
整个漳河镇沸腾了起来。
有了粮食,朝不保夕的人们就有了希望,有了药材,对抗疫病就有了保障。在大水环绕的这些日子里,漳河镇简直成了一座孤岛,朝廷的赈灾像是悬挂在天上的月,可望而不可即。难民潮如洪水,所过之处一片荒凉,漳河镇城门不敢开,既怕人繁多杂乱引发祸端,也怕带着死亡气息的疫病趁虚进来。
原本千余人的小镇人数爆增,外援来不了,只靠着城里几家大户钱粮赈灾。一个区区小镇里的大户能有多大能耐?经过这些天,粥棚里已是没有几颗米了,听说,镇上的大户们前天就在商议钱粮的事情,都在叫苦,好几家都拿不出东西来了。
至于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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