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貌虽似兰贵妃,可娇嫩的脸蛋上却是坦率的神色,眉虽似柳,却有自己的意念,颇似当年年少时的孝宗……
杨明握起阿宝的手,走到盛绮月面前。
“你义父的确是盛武文,但你的身世却不是江南儿女。当年刘公公将你托给盛武文,连夜逃出京城,盛家却因而惨遭灭门!虽说护皇家血脉是黎民百姓当为,但咱们仍是欠盛家兄弟一份情……”
“她欠的是一条命!”盛绮月猛地站起,眉间尽是杀机。“若是想以一个‘谢’字便打发了我,那是痴人说梦!如今既已证实她是兰妃之女,就该赔上一条命来!”
“大哥!宝姑娘……宝公主不欠咱们的。”仇似海道。
“谁是你大哥!就算她是无辜的,可母债女还,当年她母亲所做的一切,就该由她偿还!”
“杨明,你说的那兰贵妃当真是我娘亲?”阿宝目不转睛地瞧着杨明,脸色认真。
杨明苦笑——“自然当真。”
“既然如此,我娘亲又做了什么错事,兄长要我母债女还呢?”此话一出,算是认定那兰贵奴就是她的娘亲。
杨明没料到她会这般轻易就认了母亲,接受那流亡在外的公主身份;可仔细一想,这例也符合她的性子。
公主或是平民,对她而官,均无差别。她是阿宝便是阿宝,公主也好,平民也罢,那对她是没多大意义的。重要的是能知道她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谁,她究竟是从何而来,便已足够。这盛武文教养得好,不愧当年兰贵妃的托负。
思及此,扬明不觉对她怜爱更添几分。也无怪乎,能得他钟情者,非她莫属。
盛绮月嘴角一撇,冷道:“这般丑事又如何能说呢?”
“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我娘亲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阿宝说得是。”杨明沉声道:“这其中定有误会。你是盛家之后,定当明白当年你父为护皇家血脉的苦心。这几日我捎信南下探访故人,十年前他是皇城中的大内高手,如今虽已陪居江南,却也略知大内高手之中,有三人不为皇上所知,似有其他任务。一是脸上有疤之人,另一是易容师,第三人则是一女子。现下,那假扮我之人便是共一;你,该也是其中一人,究竟是谁让你追杀阿宝一十八年?”
盛绮月冷然瞧他——“既然你已知我底细,也该知道当年救我之人,便是亲舅霁加影。他亲口对我说,若不是那兰贵妃与盛武文私通,孝宗又何以痛下杀手,非置亲女于死地?若不是他俩私通,又何以盛武文舍盛家满门,而仅救小公主一人?”那语气中尽是恨意。当年亲舅亦是大内高手,若不是他得知消息赶到盛绮月,又岂会有今日的他?
“义父不会做这种事的!”阿宝怒道:“我虽敬你为兄长,可也不能胡乱说话!我娘亲既是我爹的妻子,就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定是你搞错了!”
“亲舅又何须骗我?”
“你叫他来,我要好好问问他!”阿宝虽敬他为兄。却也不许他对娘亲这般羞辱。再说,义父不该会做那种事……倘若真是,又为何不敢告诉她?
“亲舅已死。当年知此事之人皆已谢世,自然死无对证。你娘亲负我盛家百条人命,是该由你还。”他紧捏剑柄,恨道。
“胡扯!全是胡扯!贵妃已死,先皇也已驾崩,我还没死!”那刘公公急道:“当年之事最清楚的莫过于我。你既是盛武文之子,就该知你父亲的性子——”那原是满心求死的老人竟也出现一丝怒容,当场指责他道:“你不该毁贵妃娘娘的清白,你更不该误会你父亲!
武文与贵妃娘娘乃是同乡,她尊盛武文为兄,盛武文当地是妹,二人之间清清白自。你若如此毁谤他们,只伯在九泉之下,他们也不会瞑目!“
“既是如此,那孝宗又何须杀亲女?”他逼问。
仇似海在旁聆听半晌,皱起眉头,解释道:“大哥,我虽不知有亲舅的存在,可他定然不知当年孝宗杀亲女的真正原因。你该知道孝宗出生之际,头顶有一寸之地并无毫发,全拜那万贵妃所害。当年孝宗便是信了道士之言,说小公主是万贵妃转世,若不下杀手,只怕将来孝宗难逃她所害。你该知道孝宗虽算有道明君,但晚年为求长生,尽信道士之言,自然会痛下杀手。而咱们父亲也没抛下我们,当年他托人捎信给娘亲,要咱们连夜逃离京城,可……那被托之人醉洒误事,足足慢了一天一夜。收到信时,盛家仅剩我一人,那时你不见踪影,如亲已死,盛家遍地尸首……这!该怪咱们父亲。”
盛绮月脸色一白,瞧仇似海不似说谎,他没道理骗他的,但亲舅也没理由骗他……
“不该是如此的,不该是如此的!”他低语。
倘若真如胞弟所言,一十八年来,他究竞在做些什么?成了杀人工具?让血腥沾满了一双手?亲舅训练他杀人,到头来他究竟所为为何?
“我便是人证。”那刘公公流下两行老泪。“当年,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太监,我是最清楚那晚发生的事。贵娘娘产下一女之际,正是乾清官失火的时候,我伤听见先皇与那道土交谈,那道土不知收了后宫哪位妃子的好处,竞说那夜万贵妃转世成人,前来索命!先皇自然骇怕,连夜派宫中太监到贵妃娘娘那儿,查那婴儿究竟是男是女……”
刘公公叹了一声,再道:“先皇一听是女,当真以为小公主便是万贵妃转世,派了人要将小公主杀害。我连忙禀告贵妃娘娘,那时贵妃娘娘产后体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我只得出了个主意,找来盛武文,托以重任,将小公主送出宫,待到将来先皇明白道土所说之言全是谎言,再将小公主接入宫中……那盛武文当真是重情重义的汉子,二活不说,便挑起了这担子,带小公主逃出宫中。可……不知是谁出了消息,先皇大怒之下,连夜冠了个勾结鞑子的罪名,派人格盛家上百条人命尽数杀了!而贵妃娘娘当晚听闻盛家因她而惨遭灭门,先皇又有毒酒赐死之意,竟自个儿自缢而死……贵妃身旁的亲信除我逃出官之外,全给先皇赐死,无一幸免……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倘若我有一句谎言,就教我立即死在当场!”
“这……”盛绮月神色不稳。“亲舅又何须骗我?”是已信了他七八分。可十八年的仇根呢?日日夜校搁在心头上的仇恨就这般消失吗?“
“只怕是他自个儿揣测下的结果。”杨明沉思道,瞧了一眼震惊莫名的阿宝,柔声安慰:“这便是你的身世。无论是好是坏,你便是你,无须为他们所做的事难过。”
阿宝怔怔地看着他,脱口道:“可……我的爹爹不该是如此。既然爱娘,就该一块爱我,不论我是不是那万贵妃转世。我毕竟是他女儿,我又怎会害他?”忽地神志恍惚的低语:“我例宁愿我的爹娘是普通人家,和乐过一生也胜过宫廷的斗争。他不该逼我娘自缢,更不该杀了那么多条无辜人命,义父何辜?盛家上百条人命又何辜……”既是如此,永远不知那身世也就好了。如今知道了,只是徒增伤感,伤心自个儿的爹竟想杀亲生女,义父比起他来,是更像她的爹了!
杨明执起她的手,心疼道:“这事我本该瞒你,但你不同于一般女子,我不能为你决定一切,孝宗当年所做之事或许无法弥补,可你须明白,我既是你未来的夫婿,就会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想讨回公主的身份,我也会想尽办法,只要你说出口,我定然做到。”这几句可都是肺腑之言。
想他杨明向来是重然诺之人,是早猜到了她会为孝宗所做之事难过,但若不将她的身世说明,只怕她会抱憾终生,永远不知盛绮月为何想杀她,对那盛绮月也无从交代……
阿宝瞧了瞧杨明,再瞧瞧盛绮月眼底那痛苦,仇似海的无奈,轻言道:“万般事情皆由我而起,若不是我,盛家何以遭灭门?公主之名,我压很儿就不想要。要了,那又如何?能挽回娘亲的生命、挽回爹爹当初杀我之心吗?”顿了顿,像是成熟蜕变了不少,大声宣布道:“既然盛家上百条人命不能挽回,就该还他们一个公道,重修盛家上百条人命之墓,洗刷当年义父勾结鞑子的罪名,这是我欠盛家的,至于我娘……因我而死,我却连一个牌位也没有……”
“谁说没有!”那刘公公连忙唤杨善拿来那黑布罩着的东西过来,一掀,上头正是兰氏的牌位。
“当年,我逃出宫中,虽设法救贵妃,但我朝夕祭拜她的牌位,无一日间断。”那刘公公喜于兰贵妃之女竟让盛武文教养得这般好。倘若她是男儿身,又岂能轮得到那武宗坐皇位?在位十六年的武宗,只知嬉笑玩乐,不知民间疾苦……但世事又岂尽如人意?只能说是天意。
阿宝瞧那牌位,轻叫了起来:“这是那日咱们到碧云寺,我上香的脾位呢!”没料到这竞是娘亲的牌位,当下请到供桌上,诚敬的上了三柱香。
难怪当日竞有不舍之意,原来娘亲牌位近在咫尺……
“可我要如何才能洗刷义父的罪名呢?”阿宝烦恼道,向来不知愁为何物,这会儿,眉间竟也点上淡淡愁意。
杨明微一沉吟,倒也有番结论出来。他道:“这事例也简单。不过,还须盛绮月脸上瞧去。
他可是来杀阿宝的,虽说是因误会,但如今他相信这事实真相了吗?纵使相信,纵然十八年来他那亲舅训练他成杀人机器,想必人格早已扭曲,就算是单纯天真的孩子,只怕在这十八年来的恨海中,也己丧失了那份单纯无邪,而他……能将过去的一切抛诸恼后吗?
盛绮月冷冷地瞧着阿宝半晌,想在他腰际的荷包里有那皇族金饰,想阿宝不怪他想杀她,反而赠予荷包……咬了咬唇,终于放下心中多年的结,沉声道:“若能洗刷先父罪名,还盛家一个公道,便是立时死了,我都愿意。”一番话已将对阿宝的恨意尽数消去。
以往直呼父亲名讳,是瞧不他的所作所为。如今真相大白,知道那是值得骄傲崇敬的父亲,虽因他累及全家,但至少为兰贵妃留下了一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