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澜任凭两个丫头伺候洗漱,心里犹自思索着迎春花丛里那只猫儿扑出来之前,她闻到的所有若无的香味,于是将红杏差回清荷院取香脂,只剩下碧月。
碧月会意,将韩清澜塞给她的小香囊拿出来。
那香囊长不过寸许,料子是连下人都不用的青麻布,此刻水已经干透。韩清澜把香囊凑近一看,心下微沉,再把香囊送至鼻端,果然已经闻不出半点味道。她索性打开香囊,里面几乎是空的——青麻布缝隙极大,若是干香料磨成了细粉末,再进水一泡,便什么也留不下了。
如果韩清澜没有事先防备,那么韩清茹把它扔进湖,肯定无人能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香囊的制作上费这些心思韩清澜叹气,难怪上辈子遇到韩清茹后,她的日子便越过越差,而韩清茹却以韩家义女的身份青云直上。
两个姑娘落水的第二日,韩老夫人犯了腿疾,膝盖整日阴阴地疼,两个姑娘既无大碍,就赶紧搬回各自的院子,留一丝清净给老人家。两人一同出的仙木堂,自然少不了站在门口姐妹情深地寒暄。
“给大小姐请安,给张姑娘请安。”一个婆子打断了两个人各怀心思的装样。
韩清茹看清来人,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冷意,眼前就是昨天救韩清澜,差点坏了她好事的人,而且这婆子水性好、力气大,却只是将韩清澜救上岸,把她留在水里挣扎,分明是欺她不是韩府主子。
来的正是厨房的管事王妈妈,她两手各提一个精致的填漆食盒,显然是来给韩老夫人送膳食的,府内皆知她对韩老夫人的饮食极为精心,备料制作都亲力亲为,有空的时候还会像今天这样亲自送过来。
“昨日多亏了王妈妈,平日里若得空,可多来清荷坐坐。”韩清澜虚虚一扶,轻轻颔首,“王妈妈不必多礼,赶紧给祖母送进去吧。”
她身子无甚大碍,但四月的湖水仍有些寒凉,昨日泡的久了今日已经有些风寒的征兆,怕在外头站久了吹风,韩清澜便也带着下人往自个儿院子走。走了几步发现韩清茹仍旧在原地,身子背向她,面朝仙木堂。韩清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仙木堂正房里迎出来一个丫头,接过王妈妈的食盒,两个人一道上了台阶进了屋子。
韩清茹的背影纤瘦,腰似约束,肩若削成,像极了那个被她喊娘的妇人,她站在那里不知是在看仙木堂还是在看王妈妈。
韩清澜脑中突然闪过一丝记忆,若是按原来的事态,等韩家恢复爵位,举家从蜀地搬回京城时,王妈妈会因为水土不服死在半道儿上。
而进京之后不久,韩老夫人也去世了。
半个月后,蜀地边界。
一队行旅浩浩荡荡行于官道之上,凡经过之处皆腾起阵阵烟尘,队伍前头的骑手所骑马匹都高大矫健,后头跟着的几辆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迹很深,显然是满载了货物,再看马车制式,乃是二品大员家中所用。
“周兄,这里已经是蜀地所辖的范围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再过三天大约就能到成都府。”
马背上的男子头戴金冠,腰束玉带,一身宝蓝色锦袍贵气逼人,抬手用马鞭指着一块饱经风霜侵蚀的界碑,道:“这一路上我每到一处就刻意放出名号显露行踪,该知道的不该不知道的,都知晓我此番是为大长公主祝寿而来。依周兄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说话的正是韩清澜的表哥,当今礼部尚书的长子陈若非。
旁边并行的一骑枣红大马上,不同于陈若非的俊秀面目和轩昂气质,其上坐着的男子身上穿的不过是一身粗葛布衣裳,面色蜡黄,瞧着是个病弱的相貌。那男子略一沉吟,道:“你们再放缓一些,沿途若遇上好的景致,可作轻松游玩的样子。他们盘踞蜀地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一入蜀地需得加倍小心。”
却不是商量,而是吩咐。
“是。”陈若非仍是方才的散漫姿态,眼神和语气却是恭敬的。
那周姓男子,身份看着远不如尚书之子陈若非,却对陈若非的恭敬受之泰然。
他驻马眺望,心中不断筹谋,一双眸子沉如深渊。
秦湛()
群山峥嵘;风云翻卷。
马背上的男子肩背挺拔;一袭玄青色劲装勾勒出他劲瘦修长的身形;紧抿的薄唇和飞扬的浓眉透着难以接近的冷峻气息;他手起刀落将最后一个蒙面刺客斩杀;然后用丝巾仔细擦拭刀锋上殷红的鲜血。
男子杀人时不见半分犹疑;擦刀时眼里却颇有几分怜惜;仿佛那几条人命丝毫不值得在意,只是是弄脏他手中刀的污物。
韩清澜知道,她这是做梦了;梦中场景乃是前世原身的魂魄漂泊时所见。即便知道是在梦里,韩清澜也不由心颤——外界只道秦湛是冷面之人,又岂知他不止冷面;简直是冷血!
秦湛收刀入鞘;仿佛察觉到韩清澜的注视,突然转头阴沉一笑;像是透过梦境直直对上了韩清澜的眼睛韩清澜的身体不由自主一个惊颤;被吓醒了。
其实前世的记忆里还有更残暴的一幕——
不知哪一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韩清澜的魂魄不由自主飘荡在皇宫之中;看到身份煊赫的许贵妃匍匐在地上;似乎在苦苦哀求,而秦湛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冷漠地将其一脚踹开;韩清澜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许贵妃受了那一脚之后,歪头吐了很大一口血。
许贵妃,那可是秦湛的生母啊。
想到这里,没出息的韩清澜又打了个冷战
一阵和风自窗外吹入,带进来清浅的木棉香,韩清澜平静了一些,她揉着自己的眉头,觉得秦湛真是个人物,每一个有他的梦都是恶梦。
离落水一事已经过了半个月,韩清澜从几天以前开始频繁地做恶梦,并且时常莫名地心悸。前世,她出现这些症状时,大家都以为是落水导致的惊吓过度,而今生的韩清澜虽然也落水了,却是有备而为,根本不存在受惊吓。
韩清澜将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同落水之前细细对比,很快用排除法得出结论——她喝的治风寒的药有问题。然而她用银簪子试过药汤,也叫碧月偷偷拿药渣出府去找大夫验过,都看不出端倪。
只得一面装作和前世一样心悸,一面偷偷把药倒掉。
正想着,曹妈妈打了帘子进屋,“小姐,喝药了。”后头跟着的二等丫头兰儿端着托盘,上面一大碗褐色汤汁,苦涩味儿直冲鼻端,韩清澜看一眼就皱了眉。曹妈妈柔声哄劝:“我的小姐,吃了药才好的快。”
兰儿惯会做人,道:“小姐,这药是曹妈妈亲自守着炉子熬的,奴婢们要帮忙,曹妈妈还怕奴婢们太粗疏,非要自个儿不错眼地盯着才放心。”
这话本是为曹妈妈表功,韩清澜听得心头一跳,面上却对笑道:“曹妈妈有心了,还有些烫,先放这儿,我一会儿喝。”
曹妈妈笑看兰儿一眼,自谦道:“为小姐尽心是奴婢的本分。”说完却立着不走。
韩清澜是决计不肯再喝这药的。
前世,她的心悸和恶梦症状日趋严重,以至于后来夜里必须灯火长明才敢睡,在这一年四月二十六的晚上,原身卧房中的油灯点燃了蚊帐,虽然火势很快被扑灭,但原身在逃离时受伤,并且右额留下了寸长的疤痕。
伤疤尚且能用额发遮掩,最倒霉的是,养伤期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伤好之后原本蜜桃般的脸颊变成了枯槁蜡黄之色。
这一连串的事件环环相扣,韩清澜相信就连失火也不是意外。
今日已是四月二十,离起火的那天晚上只有六天,但现在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韩清澜见曹妈妈等在一旁,便想找理由支开她,瞥见药碗旁边的一摞账本,随手捡起一本,翻了几页就不耐烦甩到桌上,道:“妈妈拿回去吧,看得我脑仁疼。”
陈氏到成都府后用嫁妆银子买了两个铺子,她去世以后,韩怀远不通俗务,原身年纪又小,实际上账本是由曹妈妈管着。
韩清澜苦于无钱无人手,事事被动,病中便想着从铺子入手,原以为曹妈妈必然不肯轻易交出账本,没想到曹妈妈竟然答应得很爽快。
等韩清澜一拿到账本,就看出不对了——母亲陈氏在世的时候曾说过这两个铺子每年能挣起码三千两银子,等她出嫁时要拿来当她的嫁妆。但是曹妈妈交过来的账本所显示的却是,一个店亏损,一个店持平,偏偏账面上还是持平的。
既然其中有鬼,主子不闻不问当然才是最好。
果然,曹妈妈闻言露出个笑脸,道:“奴婢早就说过,您的身份何等清贵,何必沾染这些俗务,白白失了体面。”
韩清澜眉间愈见不耐,是从前将发脾气的样子,“赶紧拿出去,以后再也不想看了。”
曹妈妈一听“以后都不看”简直眉花眼笑,当即抱着账本出去了。
韩清澜赶紧趁这个时机,含一口药在嘴里漱口,其余的都倒进净房的马桶里。
曹妈妈回来时见药碗已经空了,靠近韩清澜时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对自己能拿捏小主子越发得意。
韩清澜并不擅长经营一道,账面上做平了,她就看不出哪里有问题,索性决定采取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去店里看看。
*
翌日一早,韩清澜以心神不宁,要去庙里上香为由,带着碧月出了韩府。
那两家店的选址很好,门面是挨着的,在内城一处繁华的路口,一家卖头面的七宝阁,一家卖衣裙的云裳馆。韩清澜的马车在离店门口十丈远的地方就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前头停着的女眷马车太多,过不去了。
韩清澜下车步行,刚走到七宝阁门口,便见里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身材瘦削的是蜀地提刑按察使的女儿李玉,对一旁的姑娘道:“小姝,你最近见到韩清澜了吗?好久没碰到她了。”
“怎么连你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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