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虽颇有军人的风采,心里却只细细端详着现下的处境,傅家军素来军容整肃,司令府还特设了原为站地里勘察地形所用的看台,每日晚上七点之后便会由哨兵轮流站岗,因而周遭的动静大可一目了然,然而唯一的死角便是眼前这栋偏离了看台中心的小琼楼。
梅龙定定地凝视了那小琼楼许久,恍惚间好似有位白衫女子从里头推门而出,蒙古人因为擅长打猎目光尤其锐利,他一眼便认出她是关雪,自上回在宝轩戏馆险历枪林弹雨至如今少说已有一月之久,他原本还因为她的杳无音讯心中恻动,如今见她这般子亭亭玉立倚栏杆的姿态,虽是遥遥望一眼,已是心泛涟漪,他托着毛瑟步枪那只手隐隐紧了紧,仿若当日她在北门监狱狠狠咬下来的这一口还暗暗作痛,却是极愿意一辈子就这么痛下去,即便撕心裂肺亦是心甘情愿。
他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残阳一层一层晕染开去,正是款冬开好时,可那是小骑楼独一无二的布景,小琼楼的阳台素来无花,她有的只是这些肆意绽开在砖缝里的满天星,如同最不值一提的杂草不待人怜惜。
她伸出手去,摘下一朵黄色*便蓦地往嘴里送,他微微一怔,他承认他不懂女人不解风情,因而也不懂这心如蛇蝎的女人为何总爱做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不懂她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也有温娴恬静的时候,却已不知不觉迷上了这般砰然心动的感觉,好似抽丝剥茧般,一丝一丝蔓延开去。。。。。。
夜里极静,因为入了冬,北风沙沙从半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吹得纱帐一鼓一松,极似个在不断深呼吸的胖小倌儿。屋内依旧开着一盏小壁灯,灯光黯淡却柔和,关雪鼓着鳃帮子去吹那枕上蓄起的白色棉絮,齿间宛若还余了满天星的残香。
忽然窗外嘎吱一声,她心中一紧,猝然回过头去,却见那壁影里竟映出一个偌大的黑影,她素来胆大,屏着气息渐渐迈开步去,腰背处藏了一支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那黑影忽尔鸣叫一声骤然飞起,她“啊”地一下大惊出声,蓦地往后跌去,却冷不防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梅龙不由得紧了紧手臂,她赫然仰起脸来,可是四下里光线极其昏暗,她隐约只瞧见了他的脸部轮廓,却好似熟悉又陌生,心下一紧,扬手就将那手枪直直往他后颈处举去,却冷不防被他一手拽住,紧紧反扣在后。
“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那梅龙“哧”地轻笑一声,圈在她腰间的手又收拢了一些,问:“你是要我先答你还是先放开你?”她原是腰肢楚楚宛若扶风弱柳,他的手劲又极大,竟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似越挣扎一分便越靠近他一分,饶是如此,她依旧不肯罢休地极力挣扎着。那梅龙见她这般困窘的姿态不禁好笑,顷刻间玩心大起:“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那么久不见,你不牵肠挂肚,我还朝思暮想呢。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你竟还问我是什么人,听好了,我是你心上人,龙——哥——”
话甫一出,关雪骤然一怔,竟不胡乱挣扎了只静静由着他抱住,却是喃喃念着如同梦呓:“龙哥?”
他们隔得那样近,她轻轻呼着气带着淡淡的满天香味道,他身上的戎装透着新装的簇新香气,宛若摇曳着一株*的依兰花,令他迷醉令他癫狂令他情不自禁令他欲罢不能,她的唇薄薄的施了一层蜜陀,迷离灯光下竟出落得如此妩媚诱人。他猝然吻上去,她惊得身子一震,他却霸道地辗转吸吮她舌尖的甘芳,她一颗心砰砰地乱到了极点,手又被他狠狠圈禁住,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她好似依稀记得在一间置着*图屏风的厢房里曾有一个人也是如此霸道地吻过她,那个人束着一身极其英挺的戎装,却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朦朦胧胧的一片模糊。
那疙瘩上的黑影赫然展翅一声鸣叫,她如梦初醒般蓦地清醒过来,心中一紧竟狠狠咬下去,他猝不及防一声吃痛顿然放开她,她却冷不防跌出去一个趔趄,枪蓦地甩飞出去,啪嗒一声整个身子正巧撞上壁灯按扭,满室的透亮轰然鼓鼓囊囊地侵入眼来,她的唇角沾了他的血,妖娆诡异的鲜红,只极力呼吸着大片大片的清新空气。
咫尺瞬间,那梅龙受痛之下却只骤然退下去两三步,极其无奈地抿了抿受伤的下唇,见她贴着墙跟气喘吁吁看着自己,他倒戏谑地开口:“今日见你摘花的样子,原以为倔驴子也有变温顺的时候,不想你竟是头野豹子,咬完一回又一回。”
话甫一出,关雪眼中轰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霸道的吻,英挺的戎装,莫不是他便是她心中一直空缺的人,他便是她酣梦里奋不顾身去救的人,可她方才分明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他是她的心上人。她的眼神迷惘而疏远,渐渐湿润起来,原本绷得极紧的一颗心缓缓放松下去只怔怔地回视他。
梅龙见她精神有些不济,前头只听闻她受了枪伤,却不晓得余下的事,问:“关雪,你怎么了?”
她心中隐隐恻动,他竟唤出了自己的名字,她不记得她是如何涉足潇湘楼的,只记得她有一个叫小雪菲的艺名,好似除了她心上人之外无人知晓她叫苏尔瓜尔佳。关雪,她不敢肯定,仅是零零星星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压得她头痛欲裂,她试探地开口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是我心上人?”
那梅龙微微一怔,眼眸深遂似井仿若洞悉出了几分倪端。
关雪见他并不作答,心下一急:“我受过极重的伤,醒来之后脑筋时常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四下里很黑,廊道很长很长,我跑得很快好似要去救一个人,一个很要紧很要紧的人……”
那梅龙见她言语之间思绪忒乱,心中微微荡出异样的情素,君子良心与感觉萌动苦苦纠缠,他侧过头去看那立在窗柩前舒翼的雄鹰,它也只是无神地盯着同一处,他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眼见便要唾手可得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毅然走上去捏住她的肩头将她深深拥入怀中,轻声如同耳语:“小雪,是我对不住你,当时我身处险境,枪林弹雨,你一心要与我共存亡,可惜四下里很黑,你听见惊叫声就本能地挡上去,救下的却是司令夫人,我为救总司令也负了极重的伤,如今才得以来见你。”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好似果真煞有其事,她的心此时慌乱到了极点,脑子里空白一片,好似叫人活生生挖去了记忆的器官,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傻了一般由他搂着。梅龙见她眼中的迟疑,嘴角一沉,伏在她鬓边正色道:“你若不信,我自有法子去证明。”
说罢便骤然解开领口处的衣扣子,脱下上身的戎装,坚实的皮肤大片大片暴露在空气中,她不由得脸一红,羞怯地撇过头去,他却执起她的手按在腹部才愈合的枪伤上,她的指尖轻轻触着那翻在伤口外的新肉,却是颤抖不已,她一颗心也颤抖不已,淬淬坠下泪来:“我也挨过子弹,我清楚那该有多疼,我答应过要与你共存亡,我只怕来不及所以跑得很快很快,一心只想着去救你……”
她愈说愈急切,好似生怕他不相信,他原以为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掉眼泪的,见她灵秀的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根睫毛都覆着充足的水气,随时都会滴落下来,心中一疼,只轻轻婆娑着她的脸,却已渐渐发觉如今的她仿佛与以前的她大不相同了,脱胎换骨令人疼惜,宛若活生生一尊无比轻薄晶莹的瓷娃娃轻轻一捏便会“砰”地四分五裂。
迷离狭小的屋子如同画眉的鸟巢,简单却温暖,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纷扰,只余了一室“小别”后的情意绵绵。关雪的手缓缓攀上梅龙的肩,俩人低低地说着话,她问他傅家军这般军纪严明,他是如何先离岗然后进到小琼楼的。他却只将下巴一抬,她顺势望过去,他说是因为窗柩上的那头蒙古雄鹰。
蒙古人生于高山草原,擅于训鹰,在各种战役中常以鹰作为勘探敌军的活武器,与军用望远镜同理。严训过的蒙古之鹰行动极其迅速猛捷,轻而易举便可将那些站台上的小喽罗引开去,可惜这头鹰天生眼虞,因而为免死伤枕籍只用于偶尔解困不用于实地战役。
墙上的挂钟当当撞响,街头的老倌儿还在不厌其烦地打着更,已是深夜三点。灯光壁影下那头鹰慵懒地扑扑翅膀,一双绿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跟前两人亲昵谈笑着,却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关雪拿手指在杯里沾了些茶水,轻轻在木桌上边儿描着写着,最后落下了三个字:傅作翊。
她问:“你可知道他是谁?”
梅龙嘴角擒着笑,扬手就抹糊了那三个字,答道:“他不是好人。”
☆、【第五章】(3)情深情浅皆不见
【第五章】(3)情深情浅皆不见
十一月里,人冷地冻天寒,楼高暮薄,浮云翩琏,情如风恋如烟,陨落了谁的思念。
窗柩依旧半开着,扬扬北风吹得案上的线球碎布胡乱撒成一桌儿,却舍不得关上,遥遥望去好似还能瞧见那凛凛寒风中的傅家军旗,想到那时常拿她当乐子的无赖,心中一暖,两指执起银针细细地替手中一顶新簇的军帽补上最后一线。
想起他戴着自个儿亲手做的军帽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嘴角不由得上扬,草绿色的军帽捧在手中却是如何也看不够似的,戴到自个儿头上试了又试,可松松垮垮地戴一回又掉一回,倒是此乐不疲,周而复始地摆弄折腾,却冷不防蹭到了指腹上的旧伤,她“嘶”地一声捧起食指来呼着气。旁侧铁架上那头鹰倒忽悠地舒舒翅膀,一副事不关己的倨傲模样。关雪心中不痛快,拿起毛线球便扔过去:“绝目,都怪你!”
虽然看不见,它却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她气一上来便兀自咬唇,托着腮忿忿地回想起数日前的光景。
那一日,梅龙方才换岗便心心念念着要去小琼楼,因着那傅作翊一大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