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马肚子上一夹,马儿就打横过来,他手上狼牙棒就不偏不倚地落到宋兵头顶,打了个脑浆迸裂,无头地尸身从马背上斜斜栽倒。
那百户官举起狼牙棒,炫耀的呼喝,忽然间眼前银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雪亮地枪尖就从他张开的嘴巴刺入,脖子后面穿出,他眼睛鼓起,喉咙里咯咯的响,努力转动脖子想看看是谁给自己致命一击,却被长枪刺穿了颈子,分毫也动不得。
斜刺里杜浒腰上使劲儿,双手一拎,长枪左右摇动着晚上一挑,那百户官笆斗大的人头就从颈子上挑了起来,飞到空中四五丈高,没了六阳魁首的颈子上,血水泉涌。 杜浒瞧也不瞧他一眼,夹马只往鞑子多的地方去,手上长枪分心刺、中平枪,来如凤点头,去似龙舒爪,舞动了漫天星辰,挑拨点扎将敌人一个个送去见了阎王。
主将奋不顾身,身后的健儿们也英勇杀敌,呐喊着将敌人一个个打下马,无奈敌人却像杀不完似的,越来越多,借着两边山坡居高临下的射箭、冲刺,更是难以抵挡。 本来拉长的行军队形,匆忙结阵两侧就很薄弱,被疯狗似的敌人狼奔豕突,登时就冲透了阵,陷入了分割包围……
“马首经从庾岭关,王师到处悉平夷。 担头不带江南物,只插梅花一两枝。 ”山坡顶上一面“张”字大旗招展,胜利在望之际,张弘范、张弘正两兄弟志得意满的吟诗,诗中意味,俨然是以王师自居了,只不知,身为汉人却替蒙元屠戮同胞,是哪门子的王师呢?
第188章 四面楚歌
祥兴元年冬十月初六,汉奸陈懿以粤东地形图献元朝镇国大将军蒙汉都元帅张弘范,引元兵铁骑日夜兼程从斜谷小道下梅州,在城西十二里处截住了从偱州回来的文天祥。
梅州就是家乡,梅州有父老乡亲!文天祥麾下将士战不旋踵,由江西诏讨使刘子俊、安抚副使邹凤、招讨副使杜浒率领,发起七次决死之冲锋。 为了拯救梅州,拯救自己的父母妻儿,战士们杀红了眼,一时间风云变色、山川动容,身经百战的蒙古军主帅张弘范,也不禁对他们的战斗力感到惊讶。
然而,步兵为主的宋军,战斗力无法和三万蒙古铁骑相抗衡,大部分为近年新招、刚刚放下锄头拿起长矛的士兵,战术水平也绝不能和马背上长大的蒙古军相提并论,更何况,张弘范得到汉奸陈懿的帮助,从斜谷小道翻山而来,已提前两个时辰做好了准备,战斗爆发后,通往梅州的大路就被砖木土石塞断。
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宋军前锋的决死冲锋未能突破蒙军防线。 梅州家乡,十二里外,站在山坡高处就能看见,却可望而不可及,随着天色渐渐晦暗,山脊上远眺家乡的后军士兵,开始痛哭流涕:城内只留了五千老弱士兵,凭直觉,梅州多半撑不过今晚了,也许明天那里就会变成屠城的血海,现在看到的,也许就是最后一眼了。
终于太阳落下了山,战场上两军脱离了接触。 震天的呐喊归于沉寂,晚霞地颜色由金黄而赤红,为远处的梅州城涂上了一抹血色。 天空越来越昏暗,人们以肉眼无法再看到梅州的城垣了,但他们仍然痴痴的站在上头,向东面眺望……
“撤,撤到哪儿去?”文天祥坐在中军大帐中喃喃自语。 他知道。 如今局势,回梅州是绝对没有希望了。 张弘范既然到了这里,唆都、李恒、塔出、刘深各路大军还会远吗?如果再不做出决断,这两万士卒便会尽丧于梅州城下!
退,真的能退吗?今天下午将士们奋勇杀敌,表现出的气概越顽强,文天祥就越是痛苦,让健儿们放弃梅州的亲人向后撤退。 这样地话,谁忍心说出口?
苦恼的扯着自己地头发,文天祥心都揪紧了。 都怪我,怪我希图在元军大集之前一举荡平陈氏山寨,将重兵带出,留老弱守城,若是、若是多留精锐,无论如何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啊!
政治和个人品德上。 文天祥是非常优秀的丞相,但军事上他就非常平凡了,进攻积极而战略战术归于平庸,“好战而不知兵”是时人对他比较中肯的评价。
杜浒上前抱拳道:“既然进退不得,便请丞相在此固守,我领兵从小道往上杭一行。 请陈淑桢陈大使发兵来援。 陈大使兵多将广,有她来援,击败张弘范收复梅州绝对不是问题。 ”
文天祥细细的打量这位最信任的将领,临安被围,他是跟随自己到伯颜军中谈判的勇士,被扣押后,又是他领人带自己逃出蒙元兵营,一路南下生死与共,早已名为师生,实则兄弟。
“鞑虏既从小路来。 各处难道没人防备。 容你自在去上杭?不行,若是救兵请不到反而折我一员大将。 岂不是自毁长城?”
邹凤和刘子俊一齐站起来,“进兵无望,退兵,人心在梅州,眼前明明是个军心散乱不战自溃的局面。 为今之计,只好固守待援,不过,杜将军勇猛善战,当留在此处保护丞相,我们愿领敢死之士冲出重围,向闽西陈大使求援。 ”
“对,陈大使和丞相情同叔侄,她决不会坐视不管,有她发兵相助,粤东可保万全。 ”杜浒全装甲胄再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盯着文天祥,眼神中竟然有了决死之意,“丞相,邹凤将军出身将门,善于排兵布阵,对丞相助力最大;刘子俊将军本是赣南大豪,登高一呼群起响应。 只杜某一勇匹夫,无谋之辈,此身死不足惜,破阵而走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
刘子俊、邹凤还想再争,杜浒已然目眦欲裂,牙关紧咬,决绝之意溢于言表,两人只好长叹着拱拱手:“杜兄高义,我等愧不敢言。 ”
见文天祥不再阻拦,杜浒朝上拱手道:“恩相固守此处,等小将的好消息。 ”又朝两位同僚再拜而道:“乞两位护得恩相周全,杜某去去就来!”说罢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领本部亲兵而去。
文天祥强撑着,巍巍颤颤的站起来,两员大将想去扶他,却被他缓慢而坚定的推开了。
山坡,文天祥、邹凤和刘子俊痴痴的望着前方蒙古军营。 百十名敢死之士跟着杜浒冲了进去,黑沉沉的军营中立时点起了火把,呐喊、厮杀、梆子、牛角号响成一片,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似乎有人又抢过蒙古兵地战马,黑夜里几处火光看不分明,似乎还有武器在挥舞,紧张之处,叫人的心都揪紧了。
一刻钟,却好像过了半年,蒙元军营中渐渐归于沉寂,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熄灭了,没有人呐喊,也没人再厮杀……
文天祥浑浊的泪水,流过清瘦的脸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打击接踵而来。 梅州方向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星星点点地火光,似乎一瞬间就亮成了一片,蒙古鞑子乘夜攻城了!
宋军营中骚动起来,士兵们拿起了武器,他们无法坐视自己的家乡被蒙古鞑子蹂躏!
但文天祥不能下进攻的命令。 鞑子铁骑野战十倍锐利,步兵只能以严整的队形和他相抗,半夜里无法整队,敌人只需以小股骑兵远远的抛射轻箭,就能叫你混乱不堪,自相践踏就能死伤大半。 而且又不知敌人设下了什么圈套,前方黑沉沉的一片,蒙鞑子的军营,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等着宋军自投罗网!
不,我不能!文天祥紧紧握着拳头,手指甲刺破了掌心,肉体的疼痛才让他稍微平静。 文丞相甚至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突然晕过去:他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要么病死要么死于乱军,三位夫人、两个女儿在琉球不能相见,梅州城中,有他朝夕相处的最后两个女儿!
军营中地骚动很快平息了,因为梅州地方向声音越来越低,城中已有火光腾空而起……自文天祥以下,从将军到士兵都有亲人留在城中,梅州陷落,以蒙元鞑虏的残忍暴虐,会发生什么,他们不敢想,他们地大脑已然一片空白。
吴国忠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梅州方向猛磕响头,“母亲,您为国尽忠,孩儿必定多杀鞑子,替您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这个信念在宋军士兵的心头生根发芽,他们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的拳头捏得比石头还硬,以此士气、背靠山岭结寨,似乎坚守到陈淑桢来援并不是一场白日梦——前提是杜浒冲出重围,送出了求援的消息。
张弘范会给文天祥坚守的机会吗?
宋军士卒们回到营帐,枕戈待旦等着明天一早和敌人作决死之奋战,忽然,夜里的一片寂静中传来幽幽的啼哭。
是谁在哭泣,是谁在呻吟?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呼唤!是梅州百姓在蒙元营中痛哭流涕!
文天祥再也禁阻不了诸军,只得点起了灯球火把。 却见对面元军营中一声令下,牛油大烛照得雪亮:无数梅州百姓被捆着,鞑子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枪站在一旁,肆意殴辱,皮鞭棍棒毫不留情的落下,无辜的老人孩子妇女百姓苦楚难当,悲声震天。
天呐,那都是咱们的父母妻儿啊!宋军将士们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蒙古鞑子用钢刀狠狠的戳着……
甚至有蒙古兵和妇女拉拉扯扯,肆意调笑,那些畜生还故意朝着宋军营寨,放声大笑。
宋军士兵心头在滴血,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蒙元竟然无耻到了这般地步!
张弘范大帐中,陈懿奴颜媚骨的吹捧道:“昔年刘邦九里山四面楚歌,吹散楚霸王十万江东子弟兵。 今大元帅行此策,不亚刘邦啊!”
“休得胡言!汉高祖一代雄主,我为人臣者岂能和他相提并论?”张弘范以汉人做蒙元的高官,就怕别人猜疑,你偏说什么刘邦,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张弘正朝旗牌官喝道:“传令下去,朝宋营高呼,投降者父母妻儿免死,令他一家团聚。 顽抗者全家诛戮!”
宋军再无斗志,不少人开始放下兵器向蒙元的阵中奔去。 他们都是普通人,在全家性命和忠义面前,只能做出这样无奈的选择……
文天祥则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沿着山路匆匆逃走。
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