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劲头更足了。
本来士兵们都认为每天三斤白米的军饷,已经包含了伙食费用,但楚风很快宣布军队统一供应三餐,那三斤白米纯粹是让士兵们带回家的。这个好消息进一步提高了士气,这些淳朴的匠户子弟每天都可着劲儿操练自己,生怕对不起楚大官人的粮饷。
军队伙食更是开得让人咋舌。宋代虽然已流行三餐制,但那是老爷们消受的,平民百姓仍以两餐为主。在大家普遍吃两餐的时候,汉军却实行每日三餐,而且每顿大米白饭管够!
楚风又用白米、海盐换来大堆的鱼虾,每顿都煮上一大锅给大家吃,而且这家伙生怕兵们吃少了,还让人上山采来香菜添进汤里,这海鲜汤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香味儿老远都闻得到,总会引得路人猛吞口水,年轻的小伙子们就想:楚大官人下次招兵,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挤进去!
楚风经常在饭后问大家:“伙食还满意吧?”
“满意,太满意了,咱们这辈子都没吃得这么好过!”
然后楚大官人就会故作淡定的诱惑傻小伙子们:“唉~全是海产,油水少了点,以后弄点肥猪、嫩鸡,合上野蘑菇一起炖了,那才叫香。”
或者是“嗯,味道淡了点,有机会到泉州去买几块腊肉,配上蒜苗一起炒,下饭!”
等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了,这家伙就背起手,施施然的走了,背后留下一大片咕噜噜吞口水的声音。
丰富的蛋白质和大强度的训练让棒小伙子们很快鼓起了腱子肉,带着菜色的脸,也渐渐泛起了红光。
晚上,楚风办起了扫盲班,教授这些士兵们识字、算数,敏儿姐弟俩也加入进来。匠户们造船,需要看图纸、量尺寸,因此都识得几个字,会些简单的算术,有了基础,楚风教起来进度就快。
这天楚风正用石灰笔在涂了松烟墨的黑板上列算式,突然有个老头叫道:“你这数字不对啊!”
摇曳不定的灯光后面,站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儿,正是前船场帐房师爷张广甫。
楚风放下石灰笔,笑着问道:“怎么个不对?”
张广甫走到黑板前,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这、这有点像天竺数字。”
“呵呵,不管什么数字,用起来方便就行”,楚风指着黑板说,“张师爷请看,我这套数字,1、2、3、6、7、8、9、0,都可一笔写成,4、5也只有两笔;而汉字‘四’有五笔,‘五’、‘六’有四笔,哪个简单哪个繁琐,不是一目了然吗?”
张广甫频频颔首:“唔,楚大官人的数字确实简便,只是不知这个‘0’,作何解?”
楚风忙把0的意义、用法解释了一番,张广甫一双昏花的老眼越听越是发亮,他以前当帐房师爷,算帐算得多了,遇到数字位为0的就用空格表示,比如302,就写做“三空格二”,显然引进0,计算就方便多了。
当然还有很多张广甫没有想到的、也不可能想到的:0又叫做金元数字,在数学上的地位极为珍贵,0的发现被称为人类伟大的发现之一,它的使用,在数学史上意味着一次革命。
随后,各式运算符号再次引起了张广甫的好奇心,鉴于楚风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老头子自觉地坐到了后排,和一群半大孩子一样,认认真真的听课。
课后众人散去,张广甫留了下来,一副想继续探讨点学术问题的模样。
楚风笑笑:“张师爷来找我,想必不仅仅是为了讨论数学的吧?”
“嗯,这个……”张广甫欲言又止。
他是被家里老婆子逼来的,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深受大家尊敬的张师爷家里会断了炊。
张广甫是两浙路绍兴府人,早年曾经走南闯北,一颗心是不安分的,临安做帐房师爷的时节,每月里二十贯钱的束脩,往勾栏瓦舍里扔了大半,家中没什么积蓄。
自打南逃以来,东家不见了人影,谁还来给他这个帐房师爷发钱?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连农活都做不来,尊敬又不能当饭吃,熬到现在,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
可笑他还有一妻一妾,妻是结发妻,妾是前年在临安纳的小娘子,有二十贯束脩的时节,妻妾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如今落魄,老妻小妾天天打仗,一个哭天抹泪的骂,一个吵着要休书,今天更是把草绳挂到了房梁上,说再不弄些钱粮补贴家用,就要一起上吊。
张广甫就想问问楚风要不要帐房师爷,都到这儿来了,又抹不下面子开口。想当初,船场的东家也要叫自己一声“先生”,每月的束脩更是着小厮恭恭敬敬的捧到家里来,毛遂自荐的把戏,张师爷还不曾玩过。
楚风见他面有难色的样子,心下什么都明白了:大四毕业生的双选会上,朝用人单位递自荐材料的时候,哪个同学不是这副模样?
轻轻拍拍张广甫的肩膀:“明天来给我干活吧,就做个、嗯、做个财务主管!每天给你算六斤粮食,对了,晚上也来听我讲课吧,有些计算方法和你原来用的恐怕不一样。”
“楚、楚东家”,楚风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被叫住了,张广甫满脸堆笑:“能不能把明天的先支给我?”
第九章 刺桐港
多么伟大的城市!
她西北南三面群山怀抱,东临烟波浩渺的台湾海峡,玉带般的晋江绕城而过。沿城遍植刺桐,在炎热的六月如同伞盖一样遮住了炽热的阳光,海风轻轻吹来,带给城中居民一阵阵的阴凉。
泉州湾片片帆影,圆圆胖胖的中式福船、阿拉伯的浆帆并用船、船首高翘船身狭长的印度“乌拉塔”,这些庞大船只之间,还有来自占城、暹罗,用搭接法建造的小船。
城中的建筑式样繁多,尖圆顶的清真寺,回廊绕水池的阿拉伯庭院,双层平顶的景教礼拜堂……当然,最多的还是飞檐斗拱的中国建筑。
宋代泉州又称刺桐港,作为全国八大城市、三大海港之一,她的美名四海传扬。近到占城、远到亚丁湾的海商,都怀着对财富的憧憬,不远万里来到她的怀抱。
白石砌就的街面非常整洁,道路旁设有排水沟,以保证城市的清洁卫生。街道两边的商铺、酒楼、勾栏瓦舍一家接一家,有美艳胡姬当垆卖酒,也有白布包头的胡商和老板讨价还价。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用摩肩接踵来形容绝不夸张,泉州,在二十年前的淳佑年间,户口已达二十五万五千,人口一百三十余万。蒙元南侵,大批江南文人、官宦、百姓举族南逃,仅城垣中居住的人口就增加到三十多万!
遥想此时的罗马,在教皇国的宗教裁判所下呻吟,君士坦丁堡被十字军烧成了废墟,巴黎和伦敦的居民还在泥泞中穿行,泉州,这座东方的名城在十三世纪的人类史上,就更加的璀璨夺目了。
现在,楚风就和王大海、刘喜一起走在这伟大城市的街道上,其繁华热闹和多种族多文化共处的情景,宛如后世的纽约、香港。
王大海每月都要和刘喜一起,把一万斤海盐装上新造的客舟,再拖上条小渔船,从琉球驶到泉州港,连船带盐一起交给蒲寿庚派在码头的总管金泳,刁老鼠偶尔会来港口——这主要取决于早晨他是否舍得从妓女的肚皮上爬起来。
楚风运气不错,这一次,刁老鼠不知道又死在哪个妓女的肚皮上了,港口只有金泳。
由刘喜牵头和金泳谈好了条件:由以前的客舟一条海盐万斤,改为每月上交海盐三万斤,再私下送给金泳三千斤。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琉球方面从繁重的造船劳动中解脱出来,金泳则得到了实惠。
他盘算好了:因为战乱,官家专卖禁榨的制度已形同虚设,如今盐价高涨,每斤可卖六十文,则多交的两万斤盐可卖得一千五百多贯;另一方面,从两浙路船场南逃的工匠太多,泉州船场中人满为患,客舟价降到了八百贯。
完全可以卖掉多交的盐,再去买条船入帐,这两边一减,自己就能净得七百多贯,何况还有私下另送的三千斤海盐!只要做点手脚瞒住蒲老爷就行。
从南边靠着晋江的码头出来,一直走到泉州府城北,刘喜都在担心自己的两千斤海盐不能及时变现,不住嘴的念叨:“为什么不把盐都卖给金总管?六十文一斤啊,从来没这么好的价。”
被他吵得心烦,楚风只扔下一句话:“不能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鸡蛋、篮子?”刘喜一脸茫然。
不知不觉间,三人走到北门的小山丛竹书院,作为泉州土著,刘喜非常自豪的为楚风介绍:“这小山丛竹书院是朱文公所建,咱们这儿的士子,都以进这里读书为荣,出的举人、进士老爷很不少,啧啧,真是了不起!”
“朱文公?”
见楚风连朱文公都不知道,刘喜更是来了精神:“朱文公讳熹,是我大宋朝的国之柱石,可惜他早死了,否则鞑子兵怎么打得进江南?”
楚风哂然一笑,不置可否。
突然有个人从书院中急匆匆的跑出来,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头往楚风撞过来。
王大海眼明手快,轻轻一推,那人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噔噔噔连退几步,背贴到墙上才稳住身形。
这人看穿戴是个儒林士子,只不过眼下甚是狼狈,头上一顶方巾沾满了灰土,身上长衫被扯破,上面还印着几个大脚印。他神色仓惶,身子在墙上一靠就弹起来,准备夺路而逃。
可惜来不及了,书院中冲出一大票士子,这些人全没了读书人的斯文体面,一个个眼睛血红咬牙切齿,比死了爹娘老子还要痛心几分,看见了最先冲出来的那人,他们一拥而上,挥拳就打。
那人眼见逃不脱了,将胸膛一挺,话说得倒也光棍:“打哪儿都行,就是别打脸!”
啪-
士子们巴掌抡圆了专往脸上打。
光棍装不下去了,那人无计可施,只得双手抱头蹲下,任由踢打。好在士子们身娇体弱,拳脚甚轻,打几下也要不了人命。
楚风在旁边看得好笑,谁说宋人文弱?那是他没看见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子。
见那人实在被打得够呛,楚风忍不住喊道:“诸位,君子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