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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望向擦得纤尘不染的窗户,上面倒映出的脸清瘦而憔悴。一个人在意气风发时绝不会想象到自己落魄败落时的模样,只这一刻他忽地发觉自己竟已虚度过半生。他并不是一无所成,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足以令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艳羡,可他却觉得落寂心酸。
他曾经拥有过她最纯粹热烈的爱,他曾独占过她的身心,他们本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完整的家庭、可爱的孩子,可怎么就成了这样。
一步错,步步错。
不能完全归咎于命运,他也曾推波助澜直到今日结果。于是轮回报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却不敢靠近,自己的骨肉正在在孕育成长,他却连问一声、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他不敢与她对峙,因为他再也输不起。
很快柴冠允便将这些日子以来扣下的相片资料送了过来。
他一张张地细细翻看,神情温柔而贪婪,“她精神还好,就是还是偏瘦……”目光滑到她到腰腹时瞳孔骤然收缩,“应该有四个多月了,能看得出来。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会不会折腾他妈妈?”看到后面他便渐渐沉默,本应是他陪在她身边细心呵护,那本是他的位置。
他的神情越发黯淡,房间里的气氛也渐渐沉重。柴冠允这几天被他这样的阴郁所感染,情绪异常敏感。可到底是顾虑着他的身体状况,所以强压着暴躁。
“哥,人心总是肉长的,何况女人呢。”柴冠允依然不放弃说服他,“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你也是孩子的爸爸。你还是她的丈夫,你怎么没有权利去看她、去看孩子了?难道真要便宜那小警察?我,我侄子……”他急得面红耳赤,后面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干瞪眼呼呼地喘着气。
气氛僵滞了许久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冠允,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去见她?”
听到这里柴冠允再也忍不住难受,生硬地撇过头去。
☆、第三十九章
顺城是山城;夏季不似安省炎热却是多雨。进入盛夏时雷阵雨多发,有时上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刻便暴雨倾盆。
易素刚要将洗好的衣物晾到阳台,不过转身取个衣架的功夫便听见外面哗哗雨声。她有些泄气地看着那白花花的雨帘,再看看满盆子的衣物,无奈地叹气。想起上次范卡提议说买个干衣机回来;她还觉得没必要,现在想想倒是自己乐观了。
正在苦恼着便听外面有人叫收快递;她以为对方敲错门了,可快递员却坚持说是;“我在这块送快递几年了,肯定是个地址。又不是到付件,签收吧。”
她签收下;刚拆开外包装便收到范卡的电话:“东西收到了吧。看看好不好用。有问题告诉我,我退给卖家啊。”撕开覆膜纸的露出一角的花花绿绿,原来是台简易的烘衣机。
“怎么样啊,外包装没破损吧,”范卡在电话那头聒噪,“这东西很方便的,又好安装,你看说明书就可以摆弄好了。还有我挑得是蓝色的啊,你要不喜欢也将就着吧,为个颜色退来退去的挺不值得的,……你装上了吧,好用吧。”
易素无奈道,“我正接你电话,单只手怎么安装?”对方‘啊’了一声,说:“那你别理我了,赶紧去装啊。我看了天气预报说顺城今天有大到暴雨呢。……你房子还会不会漏啊,上次补的地方有没有渗水?”
接这男人的电话就是这样,接起来就不容易撒手。好在她已经很习惯他的跳跃思维了,拣着重点答道:“现在暴雨,房子没漏,我要装机。挂了。”
虽然说这烘衣机结构简单,安装也不复杂,但从拆包到完全装好也费了她个把小时。不过在潮湿的雨季,这东西确实是派得上大用场。
她已孕足六个月,腹部明显凸出。只是身形较之前并没丰腴多少,气色也只是一般。她并不是十分在意,饮食起居还和从前一样,没有特别地优待自己。
窃案迟迟没有告破,她的经济状况一下陷入窘境。虽然有朋友接济,但她不能将别人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何况她对范卡一直心存愧疚,最初她只是想利用他给许慎行添堵,但是越和他相处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行径卑劣龌龊。
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她从不相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付出。与许慎行的苦恋几乎耗尽了她对爱的热情,那个男人像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她的所有情绪与生命力,而她却无力阻止。她如同一个将要溺水而亡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好。
在她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出现在她面前,向她求婚。她在恐惧与痛苦中抓住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范卡是个好男人,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爱他,他也清楚。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是同时又为自己辩解说‘他心里也清楚的,这是他自愿’。她用这种无耻的逻辑替自己开解,妄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让自己休憩,不必再为那些纷纷扰扰而伤神,不必再为自己是否跳入陷阱而惴惴不安,更不必时刻担心提防着那个男人。
当许慎行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先是含笑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说:“素素,别闹了。”她最痛恨他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叫她‘素素’,像是他们之间从来都和谐友爱,连拌嘴都没有过。
她无心向他炫耀,于是便不予理睬。可他却纠缠过来,像个市井无赖般欺身过来,问她:“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你还要玩多久?就算是玩也得挑个好的对象,他算什么东西。”他的目光灼灼,几乎将她的灵魂洞穿。她避开他的目光,可他却俯身过来吻她。
这曾是她父亲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陈列摆设她都烂熟于心。这里充满着她与父亲的回忆,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她愤怒地挣扎着,将办公桌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上。相框的玻璃碎裂在耳边,他及时护住她的面颊,“发脾气就砸东西,坏习惯。”
她侧过头去,眼角扫过那碎裂的相框,相片里两人的笑容被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一时间便有些恍惚,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他偷偷带她去海岛,在下海浮潜的前一刻拍下来的。那时到现在不过数年,却似经过几番轮回。
趁她怔忡的时候他已将她压在办公桌台上,细细地吻她的颈与面颊,并在她耳边低笑,说:“乖乖地,像现在这样多好。”她抬手扇他的脸,他一把捉住,讥笑道:“打人不打脸,你总记不住。”他本还要说些什么,可忽地面色一沉,攥紧她的手厉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范卡收入不多,但向她求婚时他却是准备了一枚正儿八经的钻戒。三十分左右的钻石,成分净度都很普通,却花去他近一年的薪水。这或许是她珠宝箱里最最平凡的一样,但其含义却远超过了其他首饰的价值总和。
“你真的答应他?”他将她从桌上扯起,神色乖戾,“那个小警察。”
她本无意挑衅,但心底升出的快意却让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婚期预定在七月,届时还请舅舅拔冗赏光。”自他们反目后她从未有一刻同现在般痛快。原来她也可以将他的情绪脉动玩弄于股掌间,原来她也可以将他激得失控失态,原来他并不如她想得那样强大无匹。
她心中满涨着快意与酸楚,却忽然想痛哭一场。
他死死地看着她,他的眼底蕴着太多的情绪。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其实她也无意分辨,因为那些将再与她无关。
她要走,他不让。
他挟着她从未见过的凶悍神色上前来掰她的手指,他要强行取下她手上的戒指。她怎么肯。于是挣扎反抗,他们在办公室里扭缠着,她厮打咒骂他,而他却是一味地沉默,只想将那枚刺眼的东西从她指上取下。
手指上传来一阵撕扯的胀痛,她在慌乱间摸到一支笔,想也不想地扎下去。钢笔的笔尖刺在他手背上,鲜血沿着指缝流了下来。
她保住了她的戒指和尊严。
在他摔门而去的那刻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她太低估这个男人的疯狂与偏执。对于她的反抗与决心,他很快便给予了回击。他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誉也要制造舆论让她身败名裂,他成功地毁掉了她唾手可得的宁静生活。
她那时便明白。他要逼她重新回到只有他们的战场上厮杀争斗,倘若她要半途逃跑,他将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阻止,只有他赢得胜利这场战争才会彻底结束。
于是她舍弃了诺言,离开了那个许她一世安稳幸福的男人。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继续和范卡在一起,那个疯狂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分别的时候她并没有多难过,因为她不必欺骗自己,可以将负罪感悉数埋葬而仅留下对他的歉疚。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时隔数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又遇上了。或许她这世都要欠着他的人情债,怎么也还不完。
锅子里的水开了,她扔了把面条下去搅几搅。线面本就细,烫一烫便熟,泡上事先煲好的排骨汤便是晚餐。
没吃两口就听见朱洋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她起身开门:“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
朱洋挟着一身雨气进来,嘴里嚷嚷着:“我那二表哥又来了,家里吵得不行。我没办法复习,只能跑你这儿来了。”她一脸地嫌弃,“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想找个正经事儿干,成天就东跑西跑。我要是有他那份本钱,有我大表哥那样的亲哥,早就干出一番事业来了。”
朱洋抽动鼻子嗅嗅,有些不好意思:“姐,你这有东西吃么?我出来得赶,饭也没吃。易素笑着说有,又去下了碗面条。
自她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后她便打算辞了咖啡店的工作,朱妈原以为她要跟范卡回去——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但是她含混的解释朱妈这过来人一听便明白,于是劝她,“既然你没打算走,那不妨留着这份工。反正这店一天也没几个客人,等过两天我再找个暑期工顶洋洋的编,你就更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