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韩睿闭上眼睛假寐,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安或怀疑。
谢少伟觉得奇怪:“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在这件事上对警察撒个谎撇清干系,远远比她承认自己被卷入枪战里要省事得多。”
“……”
或许韩睿并没有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肯定,但谢少伟听了之后却难得地愣了愣。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方晨离开的原因,而他恰好就是其中之一。然而他却不认为这会是什么永久性的障碍,因为只要是韩睿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他失败过。
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谢少伟这次没有再斟酌,而是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哥,其实如果你对她还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把她弄回来?”
韩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睁开眼睛拿眼角瞟了瞟他,突然问:“Jonathan现在的位置搞清楚了没有?”
“查过了,他带着他的手下确实已经到了中国,而且很可能已经来到本市。”谢少伟表情严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韩睿冷哼一声:“看来我的行程要变一变,连飞回美国的机票都可以省了。”
“我打电话去那边问过了,据说他这次带的人手不多,估计是不想动作太大惊动你。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真要动起手来他吃亏的可能性更大。”
“我和他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的性格。Jonathan这个人虽然比不上他其他几个堂表兄弟聪明,却胜在心够狠。干这一行的,头脑固然重要,但更多时候时机更重要。他就是我所见过的最懂得把握时机的人,”说到这里,韩睿微微一停,唇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他一个洋鬼子恐怕要比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能理解这两个成语的精髓。”
谢少伟点点头,表情中略微显出一丝凝重:“这次他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韩睿冷笑不语。
他和Jonathan,名义上的兄弟,实际上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几乎从他被母亲领进罗森博格家族大门的那一刻起,两人此后多年的积怨和争斗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最后高大修长的男人掸了掸衣角离开沙发站起来,神情冷峻地吩咐:“Jonathan那边你继续派人去查,我要知道他的详细行踪,包括他带来的手下的资料、一路上都接触过什么人,统统给我查清楚。还有目前和墨西哥人交易的那批货,你也让大家盯紧点,我那位亲爱的‘兄长’选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来看我,应该不单只是想要我的命这样简单。”
方晨急匆匆冲进咖啡厅里避雨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夏季的雷雨来得迅速而又猛烈,令人完全没有防备。稍稍理了下额前濡湿的刘海,她便由服务生领着入座。
恰好是下午时分,又不是周末,店里的生意显得有些清淡。整个复古风格的厅堂只有三两桌客人,竟然全都是情侣,各自分散在不被旁人打扰的角落,亲密地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传来低低的笑声。
方晨挑了个窗边的双人座位,先往外面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阿天的踪影,这才稍稍有些满意地坐下来。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她就格外注意,果然又被她陆续察觉过几回,到后来她也懒得再同阿天计较,因为明知阿天也只是听从韩睿的差遣罢了,凭白成了受气包也怪可怜的。
今天趁着下大雨,她趁机甩开他,坐下之后连餐牌都没看,只点了杯意式特浓咖啡。
其实她平常很少喝这种饮品,但凡会上瘾的东西,她都极少接触,包括茶。光是这一点,她便算得上是家中的异类了。因为生活习惯传统的父亲陆诚国是他那个圈子里有名的品茶专家,而母亲曾秀云从事艺术工作过去时常需要熬夜,咖啡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提神剂,家中有着最专业的咖啡机和各式各样进口的咖啡豆,而曾经作为曾秀云的经理人,在面试时必然会被询问到的一项能力就是:磨咖啡的技术如何?
如果这项不过关,其余的工作经验再丰富也是白搭。
对于这一点方晨十分不能理解,她总感觉自己与母亲的习性完全无法融合,从母亲的洁癖,到母亲对自己喜爱事物的某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正因为自觉不能融合,所以母女关系曾经一直不算太好。而反观陆夕,则似乎不存在这种困扰。
在方晨的眼中,自己的这位亲姐姐不仅从头到脚完美得不像话,就连性格都属于兼容并包型。她甚至说不出有什么东西是陆夕不喜欢或不能接受的。
陆夕能将红茶绿茶的种类和烘焙工艺说得头头是道,也能仅凭味蕾辨别出各种咖啡的细微不同,尽管这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倘若有了一个反面形象做对比,那就立刻显出她的可贵来。
对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逐渐飘远的思绪被立刻拉回到现实中。方晨下意识地抬起头,此时窗外雨势已经明显减缓,遥远的天边乌云慢慢散开,从层层堆叠的缝隙中隐约露出一线放晴的日光。那赤白的光芒穿透落地玻璃窗恰好照在来人身上,一头暗金色的及肩长发竟似乎比阳光还要耀眼。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西方男子有着极为深邃的五官,鼻梁微勾,一双眼珠的颜色近乎湛蓝,仿佛白昼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水。他朝方晨微一欠身,显出极良好的教养,操着美国口音,从性感丰润的嘴唇里吐出一串英文,绅士般地询问方晨自己是否可以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这样的搭讪方式很普遍,方晨抱歉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被打扰。那人也不勉强,转身在另一张桌边落了座。
与这个城市里多数外国人轻松随意的风格有所不同,这个男人的穿着十分考究,衣裤剪裁合合体、质料挺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就连发型也仿佛是专门打理的,虽然长到肩膀却并不显得凌乱邋遢。
不是所有男人留长发都会好看,偏偏这样的发型很衬他,显得潇洒飘逸,颇有几分艺术气质。
两张桌子相邻,隐约有浓烈的古龙水气味夹杂在咖啡特殊的香气里飘过来,令方晨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结果却让她不由得怔住。
几乎每一次转过去,她的视线总能与他对上。那个陌生男人一边优雅地喝着咖啡,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
他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探究之意,在她身上来回打着转,却又似乎锐利晦暗,没来由的令人不舒服。
方晨有些不悦,心想即使是西方作风也不该这样没礼貌。她沉了沉嘴角,连表情都不自觉冷下来,可是那人却若无所觉,只是面露微笑地回望她,眯起漂亮深邃的蓝眼睛,如同对待一位老朋友般地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致意,声音不轻不重地恰好让她听见:“美女,这杯我请客。”
他的语气有一丝轻挑,但表情却又仿佛诚恳。方晨没有回应他,她无意在这种事上占人便宜,眼看着外面雨势已歇,便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币压在杯垫下,起身欲走。
那个男人的视线果然随着她而移动,照例是那些毫无掩饰的,直直盯在她的脸上。
她沉着气,抓起皮包从他身旁经过,明明已经走出好几米远,这时才听见那男人再度开口说话。
此时,客人稀少的店里环境清幽,只有数只古铜色的旧式吊扇在挑高的堂顶缓慢转动。他的声音并不大,不紧不慢地传进方晨的耳朵里却犹如平地乍雷。
“我认识你。”陌生的长发外国男人说。
见方晨停了脚步,他笑得似乎有些神秘:“除此之外,我也认识你的姐姐。”
方晨不禁心下一凛,脸色微变地问:“你是谁?”
可是对方却不回答她,仿佛是在享受她此刻的惊疑,又仿佛只是在欣赏她的美貌,放任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流连,沉声赞叹:“在来中国之前,Lucy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方洋娃娃。不过你比她更美,可能命运也比她好许多。”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有点惋惜,靠在高高的椅背里耸了耸肩膀。
他看着神情倏然紧绷的方晨,终于简短地自我介绍:“Jonathan。Lucy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和她曾经的关系还相当不错呢。”
其实自从陆夕出事之后,除了将部分遗物从国外带回来之外,陆家人也曾经试图和陆夕的同学朋友们联络。毕竟事发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谁都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也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可是他们几乎问遍了平素与陆夕关系紧密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陆夕在学校里的表现相当出色,人缘也极好,大家都为她的逝去感到哀伤或惋惜,同时却又纷纷表示不太清楚陆夕的私生活状况。
也确实如此。在那样的西方社会里,在宣扬独立隐私的文化的熏陶下,一个外国留学生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恐怕很少会有人去关注。
可是如今这个男人——方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个仿佛平空冒出来的男人,不但自称认识陆夕,而且很显然,他甚至知道陆夕已然身故。而她当初与父母在美国处理后事的时候,竟然完全不知道陆夕的生活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大门后的铃铛清脆悦耳地响动两下,又有客人推门进来。方晨借着这声响平复了一下震惊的心情,看着Jonathan语气肯定地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她并没有那么天真,会以为今天只是一场巧遇。
Jonathan不置可否地扬起他那淡金色的眉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在椅子扶手上,此时的他一反刚才温和绅士的姿态,只是好整以暇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
方晨这才发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其实面目冷淡,甚至很有几分阴厉森冷,那样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里却仿佛没有温度,盯着人久了就连目光里都犹如泛着森森寒意。
方晨不由皱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