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别人探头进来查看,那几乎是十有八九要露馅!
情急之下,他一瞬间急速转动起了脑筋,好半晌方才灵光一闪,连忙招手示意众人凑在一起,头碰头地把自己的主意说了,随即又到车前对彭十三和杜桢交待了一番。
“馊主意……要不是人太多杀出去麻烦,老子怎么能这么窝囊!”
彭十三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见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穷汉子冲着自己这边来了,他渐渐有些紧张,右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马鞭,左手则是摸了摸后腰。等到其中一个汉子上来吆喝着问了一声,他方才冷笑了一声。
“车里头是我家得了麻风病的侄儿,听说大相国寺的高僧有药管用,这才雇了一辆马车打算送到那里让人瞧瞧。要是你们不嫌晦气,那就随便看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满不在乎地掀开了车帘,结果那车帘才拉起一半,里头就忽然伸出了一只弯曲得极其可怕的鹰爪手,随即就露出了一张满是白斑的脸。这下子,原本要凑上来的十几个大汉全都往后疾退数步,为首的那个呸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招手放行,又带着一群人查别的马车去了。
即便彭十三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驾驶马车过了这一关也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没好气地骂出声来:“怪不得这地儿精穷精穷,遇着大灾竟然只顾趁火打劫!”
杜桢身上的那袭白色文士服早就被地上溅起的泥点子给糟践得不成样子,头发上湿漉漉地正在滴水。他随手抹了一把被雨水糊住的脸,冷冷说道:“当初元末打仗打得河南十室九空,本朝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又下令往河南迁了无数人。这些都是各地的穷苦人,一拥而入又没有种子农具,这河南就是不穷也穷了,如今不趁火打劫又怎么办?”
车里头的张越听着这番对话,于是乎只能苦笑以对。他三下五除二把脸上乱七八糟的粉擦得一干二净,旋即赞赏地朝琥珀竖起了大拇指——他倒是没察看过两个大丫头整理的东西,但琥珀先是备了丸药,这次又拿出了铅粉,竟是和身上带了百宝箱似的。
他把车帘微微掀开一丁点,低声问道:“先生,顾家表哥呢?”
“放心,他们三个除了那个包袱之外身无长物,过关容易得很。我和他们说了在大相国寺会合,到时候我们在那里等就好!”
得到杜桢这样一个答复,张越方才稍稍放心。
经历了刚刚那么一番情景,车厢中的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除了琥珀之外,如今聚在这里的尽管身份各不相同,但都是失散了家人的可怜人。
一贯文雅的张晴想着不知所踪的母亲和弟弟,忽然泪流满面。她这么一哭,骆姨娘和张怡也不觉抱在了一起淌眼泪。秋痕想起了在外院当差的老子娘,琥珀想起身世和早就没了音信的家人,眼睛不禁都红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张越自己也是满腹担心,哪里抗得住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场面,几乎想和外头风吹雨淋的杜先生换个位置。
他还担心他那对恩恩爱爱的爹娘呢!
开封东北隅地势最低,西南隅其次,但西南隅地势开阔,再加上数次大水都只是淹没了开封东北,因此这里大宅最多。这回从城西南出发前往高处避难的人群中固然有无数泥腿子百姓,有钱人的数目也不少。
然而在这种动乱的时候,只要没带齐家丁护院,那决计扛不住某些趁火打劫的恶棍,所以这一路上,张越竟是看见了好几拨打劫的,好在都没有刚刚那么大的规模——在几个泼皮被彭十三那根神出鬼没的鞭子打发了之后,接下来的一路恰是畅通无阻。
也不知道走走停停了多久,两匹健马终于得以撒欢飞奔。当张越最终远远瞧见大相国寺时,却发现这边并没有想象中人满为患的场景,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清。
“大相国寺的地势不高,之前洪武年间还有人在这里避水灾,谁知道大水陡然高涨,淹死了几十个在这里避难的百姓。”
听到杜桢说出这么一番话,张越不禁头皮发麻——这大相国寺如果地势不高,你带我们这一群人跑到这里来避难干什么?正在他心乱如麻的当口,他猛地瞧见了那山门之内的重重殿阁,顿时眼睛一亮。
“先生的意思是,这里地势不高又曾经淹死过人,所以百姓不会蜂拥而至。但这里的殿阁却高,若是登高则足可避过水势,是不是这个意思?”
“孺子可教也!”
彭十三听到这对师生的如是回答,登时酸得直皱眉头。眼看着天上那雨下得越来越大,那豆大的雨点子甚至在黄土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他连忙把车赶到了那寺门前,正好发现有一个小沙弥在探头探脑。于是,他一个纵身跳下车,疾步冲了过去。
“快去通知你们的大和尚,祥符张家的人要在你们大相国寺暂住一阵子!”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24章 避难的都是难兄难弟
开封大相国寺乃是中原古刹,也曾经是开封第一大地主。尽管在大明开国之后失去了不少田产,但善男信女是永远不会少的。张家顾老太君笃信佛教,尤其最信大相国寺的僧人,几十年来也不知道往这座庙里砸了多少香火钱,甚至还在佛前点着长明灯,自然算是这大相国寺的头号大善人。
闻听头号大善人到大相国寺来避难了,方丈觉海大师顿时惭愧得无以复加。他那个师弟最喜上富贵人家化缘,也最爱信口开河,这次竟然四处夸口,道是佛祖托梦说今年黄河不会决口,结果这会儿那条大河偏偏不争气,如今败坏的竟是大相国寺的名声!一想到顾老太君到时候很可能对大相国寺有了成见,他几乎都不敢出面去见客。
于是,当他披上袈裟前去见客,发现最前头的竟然并不是他料想中的顾氏——那是一个自称张家三公子的十岁少年,而且还带着好几位女眷——他本能地长嘘了一口气。
上前问明缘由,得知是张家人避难的时候失散了,如今在这里的只是张家第三代的三个小辈,他不禁打量着张越啧啧称奇。
“每逢大灾之年,总少不得恶徒为非作歹,三公子只带着这么些人,就能保护家中姐妹安全抵达大相国寺,实在是智勇兼备。”
张越此时已经换上了干燥蓬松的僧衣,身处佛堂之中,外头的风雨都进不来,他总算从那种发大水的紧张中解脱了出来。此时听人家方丈赞他,他连忙乖巧而谦虚地把自己的能耐无限量缩小,然后把彭十三的英勇和杜桢的洞察力无限量放大,末了又就自己这一行人打扰佛门清静之地表示了歉疚,竟是决口不提先头那个打了保票的大相国寺和尚。
指着和尚骂贼秃,他这会儿要指望人家的地盘避难,还是别干这种缺德事的好!
彭十三虽然曾经跟着英国公张辅南征北战,见过的大人物多如牛毛,但这会儿看到张越先是把他和杜桢夸到了天上,然后又小大人似的和方丈老和尚交涉,提出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问题和要求,他着实是叹为观止,最后冷不丁一手肘撞向了旁边的杜桢。
“杜先生,三少爷难道一直都是这么少年老成?我怎么觉得他少说也有二三十?”
尽管身上衣服湿透,但杜桢却坚持不肯换上僧衣,此时衣襟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在他四周形成了一个鲜明的水渍圈子。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彭十三的手肘,眼睛却在张越身上打转,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下巴上那寥寥几根胡须。良久,他才反问了一句:“少年老成不好,难道要年少轻狂才好?”
彭十三翻了个白眼再也没有二话,心中却想这话怎么仿佛有所指代——自家英国公当初可不也是少年老成建功赫赫,可英国公那两个弟弟就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骄狂不可一世了!
张越和觉海谈好了一应条件安排,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怕。
其实就算发大水,凭张家那些房子的结实程度,一时半会顶多是进水,留在里头未必就有危险,可他却因为前一世曾经遭过大水的恐惧贸贸然跑了出来。要是他没有尊师重道去接来了杜桢,这会儿就算不在路上被那帮恶棍截住,恐怕也只有在开封城内团团转的份!
看在张家的面子上,对于之后赶到的顾家三口,方丈觉海大手一挥也拨出了一间禅房。之后也有几家大香客举家前来大相国寺避难,他自然都一一安置了,同时也笑纳了数目不菲的香火钱。寺中的存粮还算充足,尽管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但支撑个把月还没问题。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虽然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但拖儿带口往高处避难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大相国寺即使地势不算最高,仍是有不少人赶了过来,把山门前那个特意搭起来的宽敞大棚子挤得严严实实,足足有两百多号人。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对紧闭的山门怨声载道。
尽管自己有温暖的禅房可以住宿,有精致的斋饭可以饱腹,但得知人越来越多,张越不由担心了起来。这份担心别人没注意,张晴却都看在眼里。
等到用过晚饭之后,她便拉着张越走到一边,低声说道:“三弟,你可是看到那些难民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心肠好,可如今我们也只是借住大相国寺,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见张晴说着说着已经露出了黯然之色,张越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能够掂出自己的斤两,怎么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可问题是,这人越聚越多,到时候没有吃食绝对会闹腾起来,近在咫尺的大相国寺怎么可能不受波及?大相国寺又不是少林寺,没有武僧看门,彭十三就算再能打能保护他,那其他人怎么办?
“大姐,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有事情要去见见方丈,你和二妹妹早些睡吧。”
张越轻轻拍了拍张晴的肩膀,然后吩咐秋痕和琥珀在房间里头好好守着,自己则是径直出了禅房。由于寺庙中找不到世俗衣服,他的那一身衣服刚刚由秋痕洗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因此他仍是那一身僧服,看上去竟仿佛一个打杂的小和尚。当他转了老半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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