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大明朝永乐年间。对于这个时代,他最熟悉的就是那场惊天动地的靖难之役以及之后的血腥屠杀,还有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只是,如今郑和的船队还在大洋上航行,其他的事情却已经都是过去时了。
这里是祥符张家,上下一共三代人。最上头的便是老太太顾氏,下头一辈总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张信乃是嫡出,如今一家都随他在浙江为官,膝下有一儿一女。次子张攸是庶出,却是在军中担任武职,如今正随大军在交趾。其妻东方氏生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侍妾骆姨娘则育有一女。由于东方氏很会在婆婆顾氏面前奉承,家事便几乎都是她掌管。
而同是庶出的三子张倬性子低调,文不成武不就,在家里素来形同透明人,其妻孙氏也没什么手腕,一向并不与人相争。两人唯一的儿子张越儿时体弱多病,稍大了一些身体有了起色,人却颇有些浑浑噩噩的。于是,比起强势的长房和精明的二房,三房在家里几乎没什么话语权。
张越仔仔细细地分辨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然后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上辈子他就是一兢兢业业的打工族,如今好容易托生在了富贵人家,居然还是一边缘人物,这也实在是太倒霉了。而且就自己那十岁的年纪,还得装很长一段时间小孩子,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然而,当秋痕炫耀似的提起他还有一位在京城当高官的堂伯时,他却不禁悚然动容。
那是英国公张辅!
他虽然对明朝的历史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朱元璋滥杀功臣,开国元勋的后人不过是徒有尊荣,但那些靖难功臣却不同,张玉张辅父子则更不同。张玉固然是死于靖难之役,可张辅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屡建大功,硬生生从伯爵一路封到了国公。就是这么显赫的一位,竟然还得管老太太顾氏叫一声婶娘!
重新躺下之后,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方才消化了这些信息。看这一家子的情形,他若是安分守己,日子也不会太糟糕,可是他难道要一生小心谨慎度日?既然重生了,辜负这第二次的机会似乎要天打雷劈的。
兴许是重生之后脱胎换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越的伤势一日日好了起来。孙氏这边大喜之余,在用药上更是不曾吝惜,而祖母顾氏那边却也使人从开封府请来了一位名医。如是调养了月余,张越终于完全痊愈,三房上下的人无不大喜过望,唯有他自己看着铜镜中那个瘦弱的人影头痛不已。
看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锻炼好身体,否则顶着这么一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板,他就什么都甭想干了。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勾当,照了镜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张越便央求母亲孙氏带他去见祖母顾氏。
孙氏却有些迟疑:“你才刚刚大好了,再将养两天,迟些再去给老太太问安也不迟。”
“娘,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命人请来了名医,我也不会这么快痊愈。既然大夫都已经说没事了,我自然该去一趟。”见孙氏心有所动,张越便索性抓着她的一只手,软言求恳道,“娘,我也是张家的孙辈,你也不想让人一直把我当成药罐子病秧子吧?”
尽管仍然存有一丝怨尤之心,但这话一入耳,孙氏立刻恍然醒悟。想到之前自己为了儿子的病豁出去在婆母院子里大闹了一番,又想到了婆母那次的严厉告诫,她的脸色不知不觉渐渐泛上了一丝白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按着儿子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03章 难糊弄的老太太
春日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不可捉摸,早上还是阳光灿烂,中午却有可能春雷阵阵大雨倾盆。就好比眼下树叶上还挂着刚刚那阵大雨之后的水珠儿,条条道道的太阳光却已经顺着叶片间的缝隙在地上映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露出了几分明媚的春光。
头一次出门,张越终究拗不过母亲孙氏,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出了自家所住的小院,穿过西南的一扇角门,旁边便是一溜下人所住的裙房。沿着夹道一直往前头,拐两个弯,就能看到西花墙的尽头处开着一个小小的西角门。进门之后过了穿廊和一扇月亮门儿,绕过一道大理石影壁,这才是顾氏所住的一溜五间正房。
正房门口,一个身穿墨绿色比甲,大约十四五岁的丫鬟正板着面孔低声训斥下头的两个小丫头,一抬眼瞧见有人来方才住了口。她一面命人进去通报,自己却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来行礼,起身后方才笑道:“听说三少爷的病大好了,老太太心里头也颇为惦记,刚刚正在唠叨呢,结果三太太就真的带三少爷来了。”
孙氏淡淡地笑着答道:“老太太既然惦记着,我自然得带越儿来请安。”
“三太太说的是,老太太看到三少爷必定欢喜得很。”
张越见这个丫鬟应答得体,又亲自走到门前挑帘,于是免不了多瞧了两眼,依稀记起那就是祖母面前第一得用的大丫鬟灵犀。进门之后,他就瞧见居中的太师椅上安坐着祖母顾氏,旁边地下站着几个丫头,却是不见旁人。等到母亲行礼之后,他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叫了一声祖母。
顾氏面上带着淡然的笑容:“看你这样子果然是病好了,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张越连忙站起身上前,见顾氏不住往自己脸上身上打量,他便尽量用坦然的目光回看着祖母。
他的父母在这个家中站得并不稳当,所以他这个孙辈便得处处小心。重生在大家族至少意味着不会冻死饿死,可未必不会横死,这装成乖孙子便是第一步了。尽管这个白发祖母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不是有句话叫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么?
然而,顾氏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忽然板着脸问道:“你一向身体弱,今天外头风大,怎么只穿这么几件衣裳就出来了?若是着凉受了风寒可怎么了得,岂不又是一场病?”
虽说她看着张越,但满屋子里头的人都知道这话是冲着孙氏说的。然而,张越瞥见母亲嗫嚅着嘴唇要说话,连忙抢在了前头:“祖母,是我自己一定要来的。我听秋痕说,为了我的伤,祖母特地去请了名医,所以我养好了伤自然得先来请安,也好让祖母安心。虽然外头天冷风大,可我总不能天冷风大就忘记了孝心。”
顾氏起初不过是淡淡听着,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微微颔首,脸上云开雾散露出了些微笑容:“果然是懂事了,竟是明白了孝道。既如此,之前的事情你可知道错了?”
见顾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越眼珠子一转便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祖母,是我不该忘了长辈的训导去淘气,我知道错了。我听娘说,大哥二哥为我还受了责罚,还请祖母对二伯母说,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他们俩无关。”
“知错能改,你这回吃了亏,总算是有些进益!”此时,顾氏仅存的不悦渐渐烟消云散。她正好瞥见手上的一串佛珠,略一思忖就捋了下来,一把塞在了张越手中,“伤一好就能记着他们两个,又能记着我这个祖母,却是足见你有心。这串佛珠是大相国寺高僧开过光的,我已经戴了几十年。你一向身子不好又多灾多难的,戴着它佛祖也能庇佑一二。”
“多谢祖母!”
张越立刻把那佛珠套在了手腕上,旋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头才碰到地上就给顾氏一把硬拽了起来。接下来顾氏又问了几句他病中的情形,于是他又很是编织了一番话,从母亲辛苦到下人尽心,总而言之是人人都好,于是乎孙氏和几个丫头都露出了笑容。
这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顾氏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是把张越拉近了些。她当然明白孙氏这个儿媳向来就不懂得讨好卖乖这一套,教一句可能,教这许多却绝不可能,那么只可能是小孙儿自己的话。想到以往他一向病恹恹的,纵使见了面也不过唯唯诺诺木讷蠢笨,如今却忽然知道讨人喜了,这无疑说明那一跤摔得人开窍了。
想起张越从高高的树上跌下,身上却只有几处挫伤,倒是人昏迷了好一阵子,素来信佛的她不由得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氏正思量着要不要从大相国寺将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光法师请回来看看,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呀,听说越哥儿来见老太太,我可是来迟了!”
只见门帘被人高高挑起,紧跟着就有一个妇人跨过门槛进来。她秀发上头斜缀着一支金绞丝灯笼簪,额前勒着珍珠箍,身穿一件蜜合色大袖圆领衫子,下头着一条销金藕莲裙,看上去竟好似比孙氏还年轻几岁。
她一进来便先对顾氏行礼,又向孙氏略点了点头,目光旋即落在了张越身上。见他竟是被顾氏揽在怀中,她脸上微微一愕,旋即恢复如常。
“越哥儿这伤养好了之后,气色着实好多了。多亏了老太太从来吃斋念佛,一辈子积德行善,他才能好得那么快!”
“那也是越哥儿自己福大命大!”顾氏本就高兴,听东方氏这么一说,脸上更满是笑容。当下她便轻轻地在张越肩膀上拍了拍,指着东方氏说,“快去见过你二伯母。”
只刚刚东方氏进来之后简简单单一句话,张越便明白她乃是凤姐一类的精明善媚人物,自不敢小觑了去,连忙上前行礼,又叫了一声二伯母。
东方氏拉着张越的手细细打量了片刻,随即抿嘴笑道:“既然越哥儿大好了,超儿和起儿又有了伴,赶明儿也好一块读书学武。要我说,越哥儿这身子太单薄,也该打熬得好筋骨,日后老太太和三弟妹也不用时时刻刻这么提心吊胆。”
这话可说是正中张越下怀,却不料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孙氏想都不想就趋前反对。
“老太太,越儿这身子不过是刚刚康复,怎经得起劳累?若是先头那会儿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回受了惊吓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读书的折腾,更不用说练武了!”
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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