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几贯钱,张越也不计较。即便这夏日难熬,两人也没钱去买冰。
把扇子一收,万世节便唉声叹气道:“咱们这当官的还真是寒碜,前几天搬来的方家小子倒是个老实人,没几天就和我们混熟了。得知咱们两个当官的就那么一点俸禄,他才知道英国公府对他的好处。他一个月的月例足足有五两银子,比咱们一个七品官还多。他在读书上头倒有天分,又肯花功夫,夏小弟没事情就在那儿和他辩论,元节你倒是带了一个妙人来。”
“只要你们别说我弄了一个呆子过去就好。我只是想着他一个外人住在英国公府,难免有趋炎附势的下人瞧不起他,没来由坏了一个人的性子和前途。不是我说,投身豪门的穷亲戚不是好当的,他哥哥又丢下他不知道上了哪儿。他孤身一个人没个朋友……”
这朋友两个字刚刚出口,外头就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时候张越倒是诧异了,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的人居然一拨又一拨?亲自上前去打开了门,他方才发现原本该守在外头的连生连虎兄弟没了踪影,这会儿站在屋檐底下的却是四弟张赳。见对方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小四,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
张赳上回被张晴语重心长训诫了一番,心里也有些想头。只是他平素很少出门,张超张起兄弟又都是整日里不在家的,学业上头他又不敢放松,上哪里去找什么友人?今天好容易有一下午的空闲,他在整座宅子里逛了一大圈,愣是没想到该上哪里去消磨时光,要出门更是两眼一抹黑。听说张越这儿有客人,这才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可这会儿又退缩了。
“我今天下午不用读书,所以来看看三哥你可有空闲,既然有客,那我走了……”
听见这话,再看到张赳转身就走,张越顿时愣住了。他是心思机敏的人,略一思忖便想得透彻,没等张赳走出几步就一把将人拽住了。因张赳在习武上头乃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身子单薄,如今竟是比他矮上大半个头,手劲上更远远及不上他,他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揪了回来。打量着这个曾经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四弟,他忽然在那小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这点小心思也来瞒我,既然来了说什么要走,一块儿进来就是。”
屋里的三人这会儿正说着什么时候去什刹海游玩,看见张越拉着一个少年进来,都不禁有些奇怪。孙翰曾经见过张赳,知道这是张家长房长孙,也是老太太的心尖儿,不等张越开口就向其他两人介绍了一番。
万世节和夏吉都是不拘礼的性子,也不管大伙儿只是初识,立马仿佛熟人一般打了招呼。张赳起初被张越按着坐下的时候还有几分忐忑,但见其他人都没把他当作外人,这才渐渐安心,话头也慢慢多了起来。等到万世节三人临走时邀他五日之后去什刹海游玩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答应之后,他方才不安地瞥了张越一眼。
张越却摇摇头拒绝了这邀约,又笑道:“我是奉命回京不敢四处乱逛,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这什刹海也不好去。我就把小四交给你们了,别把人给我带坏了就行。”
“得了,他是元节你的弟弟,也是我未来的小舅子,带坏了他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你家老太太?你放一万个心,咱们就是去什刹海散散心罢了。”
有了孙翰这承诺,张越方才笑呵呵地将人送出了垂花门。回过头来见张赳还站在那儿,他便提醒道:“孙翰住在应城伯府,万兄和夏小弟都住在西牌楼巷,他们都是爽朗不羁的脾气,你平日要是有闲可以出门去拜访拜访,事先派个人说好就行。万兄和夏小弟学问上头都是顶尖的,你要走科举,和他们多多交往没有坏处。”
张赳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给张越摸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讪讪的。直到张越笑了笑转身走了,他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三哥,你在家里这些天,我若是有课业上不明白的地方……”
听张赳说得吞吞吐吐,张越便接口道:“你有事尽管上西院来,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别成天闷在家里读书,小心读成书呆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是祖母和母亲的心头肉,但张赳的性子毕竟有些孤僻高傲,下人见了不过唯唯诺诺,自个房里的丫头也只当他是主子,张超张起并没有拿他当外人,可也不会细心到去关心他的心念想法,已出嫁的张晴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看顾。因此见张越满口答应,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听说张越要去北院,他索性就跟了一起去。
张越原以为北院只有灵犀陪着顾氏,但他和张赳一前一后进门,这才发现堂屋里一地站着都是人。顾氏这会儿正倚着板壁上的靠背和引枕歪着,炕沿上白芳正给她打扇子,左边站着冯氏和长房的秦姨娘,右边则是东方氏骆姨娘和李芸茴香,中间则是站着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瞧背影依稀是那位方姨娘,只这架势瞧着很有些碜人。
顾氏没想到张越竟是和张赳一块进了屋子,目光在兄弟俩脸上扫了扫,原本有些难看的面色渐渐霁和了下来。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在孙辈面前大动干戈,当下就淡淡地说:“你既然之前不小心落水,静养安胎也是应当的。但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任凭什么道理也不能禁着你家太太进门,我不管摆夷如何,但我大明天朝,讲究的是嫡庶尊卑,讲究的是天理伦常。”
张越行过礼后就把张赳拉到了一边,此时听祖母这话头便知道是二房的家务事闹大了,自己着实来的不是时候。然而,他却发现,听见这嫡庶尊卑四个字,那方姨娘表情如何他看不清楚,但东方氏却是微微色变。此时此刻,他心中顿时悚然而惊。
这话敲打了方姨娘,同时竟是连二房三房一起捎带上了!虽说是提醒东方氏居多,但听在他耳中实在也不是什么滋味。
大道理压下来,原本气咻咻跑来告状的东方氏只能忍气吞声,而方水心却是满心不忿。无论是嫁人之前还是嫁人之后,谁敢给她这样的脸色看?可一想到张攸的叮咛嘱咐,她咬咬牙便答了一声是。等捱到顾氏教训完,她便借口身子沉重告退,却没注意到自己转身出屋子的时候,屋里众人各自不同的脸色。
顾氏此时满心恼怒,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了张赳。问了几句之后,得知张越将张赳引见给了几个友人,又愿意帮着他的学业,她心中不禁欣慰,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张赳的脑袋。
“好好跟着你三哥学学,多外出走走没坏处。我老了,也不知道能镇着这家里几年,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19章 雷霆万钧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平头百姓一大清早要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营生,而大户人家也没法子睡觉睡到自然醒——负责洒扫采买的下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也警醒得很,到了时辰便起来收拾伺候。即便是各房各院的主子们也少有福分能睡懒觉,有的需得早起上朝,有的需得早起向长辈问安,有的需要早起读书,有的需要早起管事……张府的清晨亦是忙忙碌碌。
张越素来就有早起的习惯,这天清早,他洗漱过后便到前头外书房前的院子随彭十三练武半个时辰,然后在书房中读半个时辰的书。估摸着祖母顾氏也该起身了,他又到北院问早安,然后才回自己的房中用早饭,之后又是张赳来请教功课。等到一个忙碌的早晨过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外头又有通传说,英国公府管家荣善求见。
再次赶到前头外书房见客,他就发现荣善面上满是疲惫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待听说对方竟是四天时间往宣府打了个来回,又察觉到人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趟奔波消耗巨大,心头自是感激。听得荣善复述了张辅那番话,他连忙肃然一揖谢过。
荣善这一路纵马狂奔来去,双股的油皮早就磨破了,这会儿还觉得隐隐作痛,但看见张越这番举动,他不禁慌忙避开不敢生受:“越少爷,小的只是奉夫人之命行事,这都是份内的勾当,您这不是折杀了小的!”
“荣伯你这把年纪四天来回宣府奔波捎带口信,劳心劳力,我当然应该谢过。其实,若是大堂伯有口讯带来,派个人让我过去英国公府也就行了。你着实不用亲自走这一趟,该在家里先好好休息的。”
听到张越这么说,荣善不禁感到这一趟来回赶路也还值得,遂笑道:“小的虽说老了,一身筋骨倒还熬得住。小的今儿个一早刚刚回来,是夫人吩咐先到这儿来见一趟越少爷,也好早些转告老爷那些话。夫人这回害喜奇怪得很,前头没反应,如今反而常常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却渴睡得紧,所以您就是去英国公府也难能见着夫人,还不如小的跑这一趟。”
寻思片刻,他又将张辅先头吩咐王夫人的那些话转告了一回,又解释说惜玉已经着手去办,让张越做好准备。因实在是倦极了,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之后,他便告辞离去,出门的时候脚下已经有些踉跄。张越连忙吩咐外头的连生连虎搀扶上一把,又站在门口看着人离去,旋即回到了书房。
尽管荣善的言下之意是让他不必去拜见王夫人,但承了人家这样的人情,他总不能厚脸皮一点表示都没有。从匣子里拣出一张仿古澄心堂纸,又亲自研了一砚的墨。他就提笔疾书了起来。写完顿首百拜四个字之后,他又将其封好,转去库房寻管家高泉,将灵犀她们从山东回来捎带的一些土产挑了几样,连信一起让两个稳妥长随送去英国公府。
仅仅两日之后,张越就在家里接到了圣命——尽管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正式的圣旨给人的冲击力却和朱棣轻描淡写说的那席话大为不同。朱棣先头只是一句大刑杀人,可随着圣旨而来的文书上却详细罗列了四百二十三个要处死的人,戍边的也有三百余人。唯一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