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奔跑。
等这浩浩荡荡的送妆奁队伍到了张府前头的一条巷子,却是张赳早就带着大批家人等在这儿迎妆,一路护送将这六十四抬嫁妆送到了张家前院,又一字摆开。
杜桢裘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妆奁自然是倾其所有。陪嫁中头两样就是裘氏到北京之后置办的那个田庄,此外还有城中一座三进院子。于是最前头那栏杆桌上少不得摆上了一块瓦片和六块彩纸土坯,紧跟着就是二十抬木器,其中既有从浙东送来的,也有裘氏自己预备的,从大梳妆台到硬木雕花多宝格,从圈椅到八仙桌,林林总总应有尽有。这之后就是器具摆设、妆品被褥、四季衣物鞋袜等等,俱是极其丰盛。
因妆奁乃是女方门面,都要揭开来供宾客瞧看观赏,所以外头杜家的一个下人一样样报名,张家的几个管事便揭开那些什盒盖子,当掀开那最后四盒金银首饰的盖子时,纵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宾客们也不禁吃了一惊。
金玲珑簪子、金压袖、金累丝嵌宝掩鬓、镶珍珠金累丝宝钗,四样各两副金饰之外,便是珍珠箍、白玉镯子之类的珠玉首饰,式样虽说有老有新,终究是齐齐整整。就连特意到前院帮忙的几个管家媳妇也挑不出半点寒酸来,俱是在那儿暗自点头。
虽说明日才是正经迎亲,但按照规矩,今日张家就摆开了喜筵接待各方亲朋,此时在前院凑热闹看女方妆奁的人很不少,对于杜家竟能置办这样的嫁妆,知根知底的人无不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声音也渐渐提高了起来,个个都是兴致高昂。
“没见识,这还看不明白?那几盒金银首饰里头有不少是宫里的样式!”
也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声,这么一个说法很快传遍了整个院子,于是,那些聒噪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有的溜回喜棚继续去用喜筵,有的则是在原地惊疑不定的打量众多东西。这其中,向来入值宿卫出入宫中的张輗和张軏自然能分辨出这话是真是假,瞅着那亮闪闪的东西,兄弟俩找了借口匆匆告辞,到外头却是上了同一辆马车。
直到那妆奁让亲友们看够了,张家下人方才一样样地把东西往新院中送,张越让人打赏了送妆的杜家下人,自己也忍不住盯着那满院子的东西出神。刚刚别人的嘀咕声他也听到了,心头却在思量东西的来处。但是,他更在意的却是杜家陪嫁的房产地产,对于原本就不过是殷实的杜家来说,一口气陪嫁这许多,他实在不得不操心岳父岳母日子如何过。
杜家的妆奁让原本有些担心的孙氏大喜过望,因此到了亲迎娶亲的日子,她一大早起床,竟是亲自带着丫头把张越叫了起来,催着梳洗更衣,眼看他穿上了一身簇新的雨过天青色潞绸袍子,又目送他出屋去前头接待各处来客,她方才拿帕子轻轻抹了抹眼睛。
一旁的珍珠连忙拉了拉孙氏的袖子:“太太,大喜的日子,您别让人看见了。”
“我那是高兴。”孙氏仍是望着那已经没了人影的院子门口,那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盼星星盼月亮,一日日的苦熬着,总算是盼到了他出仕,又盼到了他成亲。如今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好好给我和他爹争一口气,能和媳妇早日生一个大胖小子……”
见孙氏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珍珠芍药连忙上前相劝,好容易把人劝住了,两人少不得拉着主人到屋子里重新梳洗补妆。灵犀三人适才都不好上前,这时候打水的打水,取妆盒的取妆盒,待到孙氏这情绪恢复了过来,众人又笑呵呵地说起了晚间拜堂成亲的事。
虽则英国公张辅远在宣府练兵,王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武将功臣们有的瞧着英国公的情面,有的看在姻亲关系,有的则是琢磨着张家小子似乎深得圣恩,倒是来了不少。除了几个和汉王交情极深的不曾登门道贺之外,其余的宾客竟是将张家正堂瑞庆堂挤了个严严实实。因这些几乎都是长辈,整整一上午,张越都是在认人头行礼陪笑说话,饶是他记性再好,这一回也是头昏眼花没记住几个人。
按照古礼,迎亲发轿都在黄昏以后。因壬子日乃是卜筮所得的黄道吉日,又正值角木蛟值日,取得是嫁娶婚姻多贵子的说法,黄道吉时便定在酉时三刻。由于张倬无法赶回,下午拜祢庙就由张攸引导祭拜,拜完之后看过时辰,张越自是向礼堂中的大媒安远侯柳升敦请迎娶,当下少不得又是一通拈香叩拜之类的古礼,待到换上礼袍的张越上马时,却已经是出了一身汗。
虽然如今娶亲崇尚节俭,但品官功臣之家自是免不了奢侈。路上两旁原本就挤满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这一路吹吹打打又引来了一些路人驻足观看,让张越很是体验了一把千目所视的滋味。总算是杜家只有杜绾一女,别无兄弟姊妹,这门口的关卡撒了喜钱红包还算好过,然而,看到昔日素来安静冷清的地方一下子搭起了喜棚高朋满座,他仍是有些不习惯。
因女方主婚人由沈粲担当,因此张越在寝户前先拜了主婚,旋即方才来到正堂。见杜桢和裘氏都是一身礼服端坐于上,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旋即方才上前深深下拜三叩首。起身之后,他就瞧见杜桢的面上布满了少见的笑容,显然是极其欣慰,裘氏更不必说。
行礼之后,他便退到了门外等候,不多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即使不能回头,他也知道必是丫头簇拥了杜绾前来拜别。当看到那一抹身影从旁边擦过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却只来得及看见那一袭施绣云霞练鹊文霞帔。
须臾,他就听到里间传来了杜桢那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此刻,那一向丝毫不变的声线仿佛有些颤动,清晰传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此话之后,便是裘氏略有些哽咽的声音:“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谨遵父母之命。”
尽管这都是些礼制上熟得不能再熟的话,但这会儿清清楚楚的听别人说了一遍,张越仍不免心情激荡,结果还是安远侯柳升出了正堂时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方才想起此时已经礼毕,喜轿应该离门了。当出了大门,他又瞧着戴了红盖头的杜绾上轿,直到那轿帘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放下,方才在几个随从的催促下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疾驰而去,看得后头送亲的女方亲朋好一阵笑。
年纪最大的沈度便站在那儿拈须叹道:“这新郎官还真是的,若不是规矩上头定了他先得回家在门口等着迎新娘进去,说不定他会跟着一路走!”
几个远道而来的亲戚看着杜家门前被堵了小半条巷子,里头那高朋满座品官如云的场面,此时此刻全都感到这一趟跑得值得,礼没白送——虽说他们背地里被逼无奈跑了这一趟,曾经没少暗自咒骂过。
谁能想到应该早就前程尽毁的杜桢,现如今竟是这样风风光光?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46章 洞房花烛夜
杜家嫁女高朋满座,张家娶妇同样是宾客盈门。尽管事先就知道这一天异常难熬,张越还为此特意养精蓄锐了好几天,但是,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折腾了一整天,当他真正迈进那间喜房,又由着那两位亲友女眷摆布勉强吃了长寿面,等到闲杂人等全都离开,两扇大门终于合上的时候,他几乎感到浑身上下散了架子,没有一处不酸疼的。
喜房的窗纸上贴着大红喜字,四壁亦是裱糊了一层吉祥如意的银花纸。红喜字灯亮堂堂的,喜字围屏前的大红蜡烛烧得正旺,橘黄色的火苗映照在炕上那顶红罗大帐上,愈发给这屋子平添了几分喜气。然而,他的目光仍是须臾就投向了端坐在身边的杜绾。
之前在这儿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张越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上自己的未来妻子一眼,就不得不到前头去应付各方亲朋,几圈下来肚子里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虽说进喜房之前母亲早已体贴地准备了滚热的醒酒汤,他一气喝了一盅,可脑袋仍觉得有些昏沉。此时此刻,瞧见杜绾亦是转过头来看自己,他不禁笑了笑。
喝合卺酒的时候,第一次瞧见杜绾作这样盛装打扮的他很不习惯,不单单是那沉重的珠冠和霞帔丽服,还有那面上的厚厚脂粉,都是他平素从未看见过的。虽说那妆容极其富丽并不损颜色,但终究比不上此时已经一如平常面目的杜绾。
“外头宾客太多,结果让你在屋子里枯坐了这么久。”起身信手去倒了两杯热茶,张越方才再次回到炕上坐下,将其中一个茶盏塞到了杜绾手中,又轻声问道,“虽说最初用了一些点心,刚刚又吃了寿面,但这一回一闹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你还饿么?”
任凭是谁,被那一顶数斤重的头冠压了足足几个时辰,路上又是颠簸之后又是拜堂合卺安帐等等,这会儿虽说早已卸妆,但杜绾仍然是头痛脖子酸,愣愣地接过茶盏,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一饮而尽。听到张越问饿不饿,她方才感到肠胃空空。奈何这一天实在太过紧张,她此时完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便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
“我可吃不下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自然不是那些做得好看吃着却不舒坦的点心。”张越笑呵呵地从礼服底下拿出了两个柑橘,三下五除二将其剥了开来,又将橘瓤塞给了杜绾,“这是之前英国公府打发人送来的,我瞧着颜色喜人,再说这柑橘甘甜解渴,就悄悄藏了两个,你先吃了解解渴垫垫肚子。”
饶是杜绾事先想过这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情形,此时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心头顿时少了几分紧张。剥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确实甘甜生津。她便侧头打量着张越,见他那额头在烛光之下显得油光光湿漉漉的,便递了一块帕子上去。
“都是九月的天了,看你这一头油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幸好大哥和二哥帮忙挡了好几回,否则我今晚只怕就得横着进来。”想起那些频频起哄的勋贵子弟,张越忍不住心有余悸,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他便索性脱了身上大衣裳盘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