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深的感情,只想到对方一把年纪却仍是为了绵延子嗣而挣命,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触动,竟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刚刚生下一个儿子的茴香。
就算婆婆之前再不高兴,但那毕竟是张家第四代的头一个男丁——即使是庶出——老太太那时候满心欢喜。当即就发话上下人等对茴香改了称呼,随后又赏了尺头。虽说早就预备好了金银锁片,但她还额外令人去铸一尊小金佛让重孙子贴身带,又催着张攸给孩子起名。面对这些情形,尽管李芸原本就希望茴香一举得男,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北院上房,惜玉忙带着几个丫头迎了上来,亲自将顾氏搀下了肩舆。不等顾氏开口问话,她便低声说道:“刚刚稳婆使人捎话出来,说是夫人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那些年轻妇人健壮,再加上先头刚刚产下一胎,还未调养好就又有了喜,比常人凶险更大。这回早了一个月,若是运气好兴许母子都能保住。夫人从昨晚上开始便腹痛不止,早上已经破了羊水,只是这会儿还是没生出来,似乎没力气了……”
这后头的话惜玉再也不敢说,而顾氏更是悚然而惊。英国公张辅离京之前特意登门让她多多照应,后来王夫人又传出了有孕三月的喜讯,她更一直让人时时探望。安胎期间,她也没少打发人往庙里头送供品烧香点长明灯,一直太太平平,谁能想到王夫人临到生产的时候竟然还是这般不顺!沉吟片刻,她当即便一意要进产房去,冯氏和东方氏苦苦相劝也没用。
“这女子临盆没个家人在身边难免凄苦,英国公不在,她娘家人也都在任上,我不进去照应谁去照应?什么血光,我一个老婆子还怕这些?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白芳出来吩咐你们!”
撂下这话,顾氏便吩咐白芳扶着自己进房。一入屋子关上房门,她就闻到了房中那股艾草清香和淡淡的血腥味。脱去身上沾有雪粒的妆花绒大氅,又在铜盆中净了手,换上干净鞋子,她方才来到里间的床前。这会儿几个稳婆忙得满头大汗,而王夫人已经喊得嗓子嘶哑,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面上丝毫没有一丝血色。
顾氏自己生过一个儿子,也曾经帮着几个姐妹妯娌生产过,深知此时若一个不好便难以挽救,急忙吩咐手足无措的碧落去预备老参片给王夫人含着,旋即方才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宛娘,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既然你先头不顾艰险要生下这个孩子,事到临头怎么就这么放弃了?你想想,他为了这个孩子盼了多少年,你又等了多少年!不要听什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只有你们母子全都平安,他回来之后才会高兴!难道你预备不要这个孩子,还是预备他生出来就没了娘?”
王夫人此时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尽管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顾氏这不管不顾的嚷嚷她仍是听清楚了。想到入门的时候张辅就已经有两房妾侍,她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大小姐一下子成了当家主妇,历经好些艰难;想到当初张辅随父出征的时候,她苦心维持着偌大一个家;想到公公战死沙场之后,张辅毅然决然戴孝上阵,那时候他对她说了什么?
“你还年轻,我若是死了败了,你就改嫁吧!”
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炸响了一团惊雷,陡然之间又有了力气。双手紧紧攥着那浸满了汗水的布条,她一下子迸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那时候自己拽住缰绳时的坚定表情,仿佛看到了张辅在马背上留给她的笑容。
哇——
“宛娘,是男孩,是个男孩!”
恍恍惚惚的,王夫人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嚷嚷,隐隐约约还听到了微弱的哭声。此时此刻,疲倦疼痛和难以名状的困顿全都席卷了上来,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就头一歪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手中抱着孩子的顾氏见此情形不禁大惊,连忙吩咐稳婆上去查看。其中一个娴熟地试了试鼻息和心跳,连忙回头说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夫人只是一时脱力昏过去了,幸好不曾大出血,待会儿喝一些参汤,待醒过来之后好好调养,一定能缓过来。倒是这孩子出来得晚,还请赶紧抱到东边耳房先让大夫去瞧瞧。夫人这儿自然有我们照应。”
情知怀里这孩子是英国公张辅唯一的子嗣,顾氏只得强自按捺下对王夫人的关切。又仔细裹好了襁褓,这才从里间出来,经堂屋来到了东边耳房。尽管旧例是妇人生产只请稳婆不请大夫,但英国公府用了重金延请,那位回春堂中的名医也只好勉为其难应了。刚刚听到婴啼,他就松了一口气,见有人打起帘子进来更是忙站起了身。
“大夫,还请看看这孩子骨骼身体如何!”
耳房中也烧着暖炕,倒不虞着凉。那位中年大夫伸手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就渐渐皱起了眉头。等重新用襁褓将孩子裹好,看见顾氏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因为是未足月而生,再加上夫人生这一胎年纪大了,羊水破了之后在娘胎里又多呆了一些时候,这孩子先天自然是有些不足。恕我直言,这孩子体质孱弱,以后一定要好好调养,即便如此……只怕这寿数比起寻常孩子……”
想到王夫人年过四旬仍然勉力要生下这一胎,如今这大夫偏又如此断言,顾氏只觉得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愤懑,但她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白芳,她便沉声吩咐道:“今儿个的这话不许出去混说!”
情知这孩子的重要,她思量片刻便抱着孩子对那大夫说:“既然大夫刚刚说了这些话,那以后这孩子还请多费心,他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少不得都要劳烦你。这先天不足后天补,我有个孙子小时候亦是这般多病多灾,长大之后却全都带过去了。”
面对顾氏的炯炯目光,那中年大夫忍不住心中一突,随即赶紧连声答应。而顾氏抱着孩子出了东耳房,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家几个孙子固然是好的,但只要荣国公张玉这一脉还有男丁,就算皇帝再不满意张輗张軏两家,也不好选择别支入嗣英国公府。与其让那两家不成器的儿子将来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声,还不如指望这孩子能像张越一般挺过来!
盯着那张皱巴巴的脸,顾氏不禁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娘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你,你可一定要争气!”
得知王夫人母子平安,英国公府上下人等全都出了一口大气。惜玉大喜之余,便吩咐今天在上房内外伺候的所有人等各赏五百钱,又让人去置办洗三时的各样东西,早就预备下的乳母自是将刚刚呱呱落地的孩子抱回屋里喂养。一番忙碌之后,她少不得把顾氏等人请到正堂奉茶,诚心诚意地行礼拜谢。
“幸亏母子平安,我这一趟也没有白来。”顾氏此时轻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又叹了一口气,“她老大不小却连着两次分娩,元气大伤是必定的,饮食调养上头你多多用心,尤其是坐月子更是不可有半点马虎。”
“老太太放心,这一个月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决不会出半点纰漏。”
就在顾氏准备留下一个人在英国公府照应,其余人暂且先回去的时候,外间却忽然有家里人匆匆来报,说是方水心忽然小产。面对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原本还有些欢喜的顾氏顿时勃然色变。虽说张攸并非她的嫡亲儿子,她也不喜欢不懂规矩的方水心,但那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张家第三代。平素那边都照应得好好的,怎么说小产就小产了?
冯氏见顾氏满脸寒霜,连忙上前低声道:“老太太带人先回去,这儿有我留下照应。”
“那就你留下吧!”
顾氏情知英国公府不能少人,身边稳妥的人就只有长媳和长孙媳,但李芸房里毕竟刚刚多了一个庶子,也只有让冯氏留下。她这一行急匆匆地走了,惜玉连忙一面让人撤去残茶,又给冯氏送上了新茶和点心,因笑道:“刚刚事情太忙,也没顾得上对大太太说。听说丰城侯刚刚上奏朝廷,说是交趾叛乱大老爷安抚民心有功,奏请擢升交趾布政使司左参议。”
左参议?冯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里直发苦。即便是擢升到了从四品,但人不能回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升官又有什么用?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29章 屠夫的恶名
小小松江府有不少名门大户,因此小桥流水的园林宅子并不少。杨家大院位于上海县西南,三面临街,宅墙高耸门户森严。尽管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但自从这一代主人杨善发达之后,便请了能工巧匠翻修设计,内中院子套院子,又精心建造了亭台楼阁,花园中还引入了活水,取江南奇石为假山,倒是有了大宅门的气派。
由于并非品官,因此这大门只能用一间两扇之数,乃是铁环黑油大门。只平日这正门除非婚娶或是有贵客官员等莅临,等闲并不开启,这会儿方青便是带张越从东角门而入。虽说屋宇陈设不能逾越制度,但除了在屋脊、梁、栋、檐不能用彩色雕饰之外,其他如窗格等等地方依旧是极尽精致华丽,房前屋后必定种树,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张越自然不会因为方青一句话就真的从客栈搬到杨家大宅来住——方青作为女婿,自己都是外人,随便做这种主自然不妥,而且,他也并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和杨家走得太近——这也让喜来客栈的老板褚云松了一口大气。此时,走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他倒是留心了一下那些下人,发现人人都是各走各的路,根本没人注意他,顿时微微皱了皱眉。
这仿佛不是单纯的训练有素,而是心中有事的模样。看来,杨家的分产确实闹得不小。
尽管内院轻易不接待外客,但方青既然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二门的婆子便不敢拦阻,可仍是在张越脸上打量了好一阵。一面让路,她口中还笑道:“这两天家里还真是热闹,昨儿个二少爷回来还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