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越儿这身子不过是刚刚康复,怎经得起劳累?若是先头那会儿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回受了惊吓身子虚弱,哪里经得起读书的折腾,更不用说练武了!”
发觉母亲全然没注意到顾氏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的脸色,更没看到东方氏那自鸣得意的表情,竟是又开始翻之前的旧账,张越急中生智,三两步就退回顾氏跟前,屈下一条腿单膝跪了下来。
“祖母,娘的顾虑虽然有道理,可二伯母也是为了我打算。我想,再养上半个月,这伤也就该完全好了。我不想一直憋在屋子里,我想去学堂念书,也想练一身好武艺,还请祖母成全。”
顾氏原本已经有些恼了,但听了张越这话便又踌躇了起来。沉吟片刻,她便打定了主意:“就照越哥儿说的,过半个月去学堂念书,到时候若是身体吃得消,便和超哥儿起哥儿一起练武,就这么定了。我们张家是武勋世家,但凡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能病恹恹歪在家里!”
听了这话,屋子里众人连声应是,心中却各有各的思量。而不管别人怎么看,张越却是高兴得很。不管怎么说,他这开门第一步走得还算是顺当,一切就看以后的了。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04章 人争一口气
“老爷,她分明是没安好心,难道你忘了先头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不过是意外而已。再说,老太太都已经开了口,你莫非还要我去驳老太太?”
“可是越儿是你唯一的儿子,这身体才好就要去上学,还要练什么武,他还要命不要!”
“妇人之见!大嫂二嫂一个是三品淑人,一个是六品安人,你难道不想儿子有出息,给你挣一个体面光鲜的封赐?难道你想要让儿子像我这样,一辈子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这一场大吵大闹,张越越听越好奇,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他才把门帘掀开了一个角,结果就听见砰地一声,定睛一看,却见是一个茶盏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此时此刻,他顿时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帘子,而是藏在后头悄悄地看着听着。
“大哥会做官,二哥精武艺,可我三十出头了却是一事无成,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年少的时候一味无知浅薄。我这辈子算是废了,可老天有眼,竟是让越儿开窍了!他在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说了,老太太把那串从不离手的佛珠都给了他,就是超哥儿和起哥儿也不曾有这样的体面。”
“可是……”
“不用可是了……越儿出来,别在旁边偷听!”
张越没想到张倬话说了一半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讪讪地现身。他早知道这年头大家族都是家教森严,于是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却不料张倬缓步走到他面前,竟是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齐地看着他。
“越儿,今天你在老太太面前的那些话说得很好,以后也要讨老太太欢喜,明白么?”
听了父亲这样的告诫,张越自然明白,当下便重重点了点头:“爹爹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练武,孝顺爹娘和祖母。”
对于这样小大人似的回答,张倬顿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末了,他便喃喃自语了一句。
“老天爷,你总算是开眼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当下一个急停转过了身子,将双手重重地搭在张越肩头,一字一句地说:“越儿,我们张家的学堂中并不仅仅是张家子弟,还有不少是其他各家的子弟来附学的。这其中,有些人是一心读书,有些却贪玩淘气,你既然想要好好读书练武,不该理会的事情就不要理会,遇到事情多多想想我和你娘。”
一旁的孙氏看见张越连连点头,心中也颇感欣慰,原本对于儿子要去上学的那种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及至听到张倬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她不禁有些恼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半个月么?有什么事情你以后一桩桩一件件和越儿慢慢说,何必急在一时?我知道你指望越儿争一口气,但那也得慢慢来。”
“若是由着你,好好的儿子又要给你惯坏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太太不过是眼下觉得新鲜多瞧他两眼,谁知道过后会不会丢到脑后去了!我若是不好好看着他宠着他,别人又不会记在心上!”
“算了,我说不过你。总之,慈母多败儿,眼下他多吃了苦头,以后才会有出息。你这个当娘的在儿子身上多花些心思,这总是没错的。”
“我可没你这么狠心……”
瞧见父母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旖旎气氛,张越怔了片刻便蹑手蹑脚溜之大吉。到了院子里,他方才不无感慨地想到——无论是哪个年头,父母仿佛都会把未完成的愿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也不管他们是否承受得起——当然,哪怕是为了自己,再怎么沉甸甸的担子他也一定会扛下去的。
三房一向是自家在房里吃晚饭,谁知这一天到了晚上摆饭的时候,张倬应友人之邀出门去了,老太太顾氏却派了灵犀送上了四样小菜,说是惦记着张越,特意让厨房做的。尽管不过是拌荞麦面、清炒莴笋丝、鸡丝豆腐,还有一碗酸梅汤,可老太太记得三房的孙儿却还是头一回,因此三房之内的几个丫鬟媳妇就连走路也多了些精神。
母子俩吃过饭之后,孙氏便带着张越又走了一趟正房。到了那门口,却只见几个媳妇正往外抬一张小桌子,上头的菜大多都不曾动过几筷子。等这些人都过去了,方才有丫鬟挑起了帘子请他们进去。看着这情形,张越心中了然,二房一家定是都在这里和顾氏一起用的饭,孰亲孰疏不问自知。
此时外头天色已是昏暗一片,屋子里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倒是亮堂得很。张越只一扫就发觉这屋子里比白天热闹好些,除了那几个熟悉的丫鬟之外,还有两个似曾相识的少年。他们与他年纪相仿,却长得格外健壮,赫然便是张超张起兄弟。
侍立在顾氏旁边的东方氏正在轻轻为她捶着肩背,看到孙氏和顾越进门来就笑道:“老太太,我就说越哥儿孝顺。您让人送去了四碟子清淡的小菜,他这会儿就来承欢了!越哥儿,刚刚超儿和起儿才给老太太讲了两个学堂里头的笑话,你既然来了,不如说道一个凑凑趣,也好让老太太乐一乐。”
顾氏一听东方氏如此说,便指着身旁的一个小杌子让张越上前坐下,旋即冲东方氏嗔道:“越哥儿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少有在外头厮混的时候,上学的天数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也就跟着他父母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知道什么笑话?”
东方氏闻言顿时有些讪讪的,连忙赔笑道:“看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越哥儿身子不好这一茬。”
张越却笑吟吟上前坐了,随即仰着头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说了,孙儿倒是想起了先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个笑话。话说某个西席先生最好午睡,学生问他书上‘宰予昼寝’一句怎个解法。结果先生说:这句书别人不一定解得通,也就是先生我博学多才,我告诉你,宰,就是杀;予,就是我;昼,就是中午;寝,就是睡,合起来就是:‘杀了我也要午睡!’”
话音刚落,一头就砰地一声,却是张起笑得跌在了地上。张超虽好些,却也在那里使劲揉着肚子。正喝茶的顾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旋即指着张越笑道:“越哥儿,那你可知道宰予昼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越心中一喜,连忙站起一躬身道:“我当初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正好先生讲过论语上的这篇。记得是说孔夫子有个叫做宰予的弟子,大白天不好好读书却偷偷睡觉,于是引起了夫子震怒。孔夫子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然最讨厌这等偷懒的作为。”
想起张越自幼就是药罐子,上学不过是断断续续上的,顾氏不禁有些感慨,看孙儿的目光不禁更多了几分满意。
“居然还能记得《论语》,实在是难为你了。把身体养好,到时候好好考一个功名,也为你爹娘好好争一口气!”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05章 妯娌和夫妻
“三弟妹,想不到越哥儿在病中你也没忘了让他念书,只这份心,我便无论如何也及不上。”
出了顾氏正房,东方氏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对孙氏撂下了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张越一会,她忽然转头朝自己的两个儿子呵斥道:“你们两个一年到头都在学堂里头念书,却经常连背书都背不出来,以后好好学学越哥儿,否则仔细着再挨家法!”
之前两兄弟还为了撺掇张越爬树吃了一顿排揎,尽管只是东方氏稍稍做了个样子,他们连根汗毛都没掉,但毕竟是没面子。如今再听母亲当着张越的面这么一训话,两兄弟当下就炸了。老二张起斜着眼睛瞥了张越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学他做什么?学他连爬树都会跌下来么?”
老大张超打小就是被人夸赞长大的,当下也扬起头说:“娘,你不是经常说读书不要紧,练好武艺才是正道吗?刚刚祖母不是也说,要学叔祖和堂伯立军功吗!”
张越听得此言,见东方氏嗔怒地喝斥起了张超张起两兄弟,他便笑嘻嘻开口说道:“二伯母,我不过就是记了一个典故,哪里比得上大哥和二哥文武双全?大哥和二哥又会读书,又能上马拉弓舞刀弄枪,哪像我连爬树都会摔下来?总之,我和大哥二哥比起来无论文武都差远了,以后还得请大哥二哥多多教几手呢!”
张超十三岁,张起十二岁,两人都是素来最爱听好话的,一听文武双全这四个字登时眉飞色舞,再听到张越自陈差远了,他们刚刚的不高兴都丢到爪哇国了。
不等东方氏回答,张起立刻拍了胸脯,而张超也紧随其后笑着应承道:“娘,三弟这话说得才对,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而已。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我和二弟看着保护着,在学堂早就被人欺负了。三弟你放心,以后只要跟着我和二弟,有好处我们决不会忘了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