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的东西搬进去之后。几个女人便入了产房,却是把门砰地一关,愣是把张越隔在了外头。
尽管当初经历过母亲那次让人提心吊胆的生产,但这会儿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张越一会儿担心这年头的产房不能完全消毒,一会儿担心稳婆重手重脚没法好好接生,一会儿又想起了别人说孕妇进产房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两天的传闻,一会儿又想起分娩乃是这年头女人最可怕的一遭……
尽管是傍晚,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但他站在院子中央竟是汗水滚滚而下,片刻之后,整个人就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
由于这动静实在不小,各房各院或是打发了人,或是亲自赶了过来,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人。张超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但眼下看到张越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妻妾生产的时候,继而却发现妻子那一次他几乎已经淡忘了,而茴香生产的时候他仿佛根本不在身边,什么都不记得,于是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越。其余人纵使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倒是拉着张越的手直嚷嚷的张菁才让这种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一些。
从傍晚一直等到月上树梢,灵犀早就陪着顾氏进了产房,而其他长辈们则是全都坐在西院上房等消息,哭闹不休的张菁也被乳母硬是带了回去。眼看张越压根不肯进屋,张超张起只得打发自己的妻子在长辈面前照应,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陪着张越,听着产房中那些响动也觉得颇有些心悸。于是,看着面上毫无血色的张越,他们也莫名担心了起来。
张起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把张超拉到旁边低声问道:“不会真出事吧?”
张超顿时恼了:“呸,你个乌鸦嘴,小心三弟听到找你拼命!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我这不是担心么?”
死死掐着手掌心的张越这当口却什么都听不见,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扇紧闭的大门,耳朵里只有那偶尔传出来的呻吟。虽说那并不是什么撕心裂肺的叫嚷,但每听到一声,他的心上就有如被大锤子狠狠敲了一下,恨不得干脆就推开产房大门闯进去。
李芸这会儿从正屋出来,看见张越这六神无主的模样,她不由得不满地扫了张超张起兄弟一眼,旋即步伐轻快地上得前去,轻咳一声道:“三弟,不要担心,这产妇临产进产房多半要耗费一天一夜的,只听三弟妹并没有什么叫声,就知道眼下并无大碍。三弟妹身子强壮,我之前也听冯大夫说过,分娩的时候就算稍稍多用些时间也不打紧。”
虽说刚刚别人也曾经劝过,但真正经历过生产的顾氏和孙氏进了产房,东方氏又是六神无主,毕竟不像李芸这样有过经验。因此这当口从恍惚中回过神,张越不由得感激地冲李芸点了点头,这才感到两脚发麻,那股刚刚完全忽略的饥饿感这会儿也窜了上来。就在这当口,刚刚安静了好一会的产房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哭声。
还没从患得患失中醒悟过来的张越一下子愣住了,这时候,他忽地感到后背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两下,紧跟着就看到了张超那张兴奋激动的脸。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刚刚那一声代表着什么,顿时喜形于色。
眼瞅着产房大门忽地被人拉开了,一个人从里头探出脑袋,好事的张起连忙抢在前头问道:“弄璋弄瓦?”
探出头的正是小五,她被一句弄璋弄瓦给说得一怔,旋即便笑嘻嘻地嚷嚷道:“是弄璋之喜!姐夫,母子平安,姐姐一点事都没有,你就放心好了!”
直到听见母子平安,张越才货真价实的真正吁了一口气,却是连抬头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方才感到,虽说作爹爹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勾当,但等待的那一段时间简直是能要人命的。当大伯母冯氏出了屋子,笑呵呵对他说出了一句话时,他更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越哥儿,女人只要生过一次,以后再生就容易多了,你可得和你媳妇好生努力。”
生这一回已经快吓死了,生第二回那还了得?除非能必保无事,否则这鬼门关上转悠的勾当有一次就够悬心了!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23章 贺喜,道谢
生儿育女向来是这年头女人最难迈过的一道坎,因此,白天才因为封赠祖先而高兴了好一阵子的杜家上下,这天晚上却由于张家的报信而慌乱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乱却了各人职分,但口里念念有词祈祷的有之,走路心不在焉的有之,做错了事情的人更有之……甚至连一贯稳重的裘氏,食不甘味地吃过晚饭之后就在屋子中来来回回绕圈子,最后实在被她绕得头晕的杜桢只得叹了一口气。
“冯大夫不是早就说过,绾儿身体壮不会有事的。他虽正好到城郊去觅一味药材,但小五还在那里,再说了,张家的稳婆早就预备好了。”
尽管平日里对丈夫百依百顺,但裘氏这会儿停下脚步,却是面带嗔色:“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又不知道那艰难,想当初我生绾儿的时候,还不是……”她顿了一顿,究竟没再提那时的凶险,但又瞥了杜桢一眼,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老爷,你连书都拿倒了,这时候还来劝我!”
被裘氏这么一说,杜桢才低头一看,果然发现手里捧的那一卷书恰是倒着。摇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随手把书往旁边的高几上一搁,却是用右手轻轻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原本是打算在族侄当中过继一个当儿子的,但看来看去,那些人竟是无一成器,而若是要过继别人刚刚出生的孩子,那也是硬生生逼人家骨肉分离,哪里应该是一个读书人所为?于是早先思来想去,他就干脆打消了这个主意。人道是女婿便是半子,学生也是半子,如此合起来,张越便和他儿子差不多,何必过继一个心烦?
况且,女儿出生之后不久他就离乡游学天下去了,竟是没多少时候在她身边,所幸妻子得力,不但将她养大成人,而且还教导得异常出色,有女如此,有没有儿子就不重要了。
夫妻俩你眼望我眼,却都没有说话。眼看天色已晚,裘氏终于从对女儿的担心中回过了神,想到明日一早杜桢还要上朝,她便连忙劝着他去休息,谁知换来的却是摇头。
“心里头搁着这么一件事,就是上了床也睡不好。再等等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就当裘氏走得脚也酸了无可奈何得坐下来时,正屋前头的竹帘忽然被人猛地撞了开来,进来的却是一个中年仆妇。她也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急急忙忙地说:“老爷太太大喜,小姐平安产下一子,这会儿张家派人报信来了!”
“阿弥陀佛,三清道尊,老天保佑!”
听到妻子一口气把诸天神佛都给念遍了,杜桢却没顾得上,又向那仆妇询问了两句。得知她刚刚太过匆忙,竟是把张家派来报信的人撂在外头,他连忙吩咐把人请进来。不多时,那位报信的妈妈便进了屋来,她却也是嘴皮子利索,屈膝拜了拜就笑着说道:“启禀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少奶奶子时一刻产下了一位小公子,如今母子平安,整个家里都在闹腾呢。所以虽说宵禁了,老太太太太和少爷还是急忙吩咐奴婢取了引凭前来报信,也让您二位晚上能睡个好觉。老太太还说了,三日后洗三,还请亲家太太一定要来。”
裘氏满面都是欣喜的光辉,当下一口答应了,又连忙吩咐人去取喜封子。等到把人打发走了,看见杜桢那笑意久久不去,她更觉得心里欣慰,再次双掌合十默默祷祝了起来——不单单是为了女儿女婿,也是为了自己尚未谋面的外孙。
喜得贵子的张越激动得一宿没睡,待到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却已经天亮了。这一大清早的朝会他这个兵部郎中不得不去,于是即便困倦已极,他三两口应付了早饭便匆匆骑马出了门。等在长安门进宫的时候,他恰巧碰上了杜桢,连忙上前见礼,厮见过后却发现老岳父也是满眼血丝,显见也是没睡好。即便如此,杜桢仍是敲打了他一句。
“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儿子可是看你做榜样,须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
杨荣这会儿恰巧走过,冷不丁听见这句话,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微微一愣就笑了起来:“我还想宜山兄怎么一大早就忽然在这儿教导起了女婿,原来是元节喜得贵子,宜山兄添了外孙,可喜可贺!回头我就打发家里人送贺礼去,这可不能落下了!”
他这一笑,周围走过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杨士奇和杜桢本就是老交情了,此时少不得上前笑着道了恭喜,而金幼孜和六部几位尚书也含笑致了喜意。于是,在六部直房中等候上朝的时候,就连兵部尚书方宾甚至也叫过张越问了几句。朝会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张越随众回到兵部衙门,一进司房,几个属官便齐齐上前恭喜,闹得他很是怀疑这消息怎么传的。
“咱们兵部距离五军都督府那么近,早就有人把消息传过来了!”
万世节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员外郎崔范之和另一个主事便点了点头,几个不入流的书吏更是齐齐上前行礼道喜,结果张越随身带的那几个喜封子全都散了出去。由于武库司之前趁着空闲的时候连不怎么急的事务全都料理完了,如今恰是闲得发慌,因此这天下午自然是在申正时分便准时散值。平日总会多留一会的张越这次走得异常快,结果落在后头的几个官员少不得议论了一番,崔范之更是打趣起了万世节。
“人家小张大人现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家里人就不急?”
“我家里?”万世节淡然一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就算急也已经没法子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再等两年也不迟。”
崔范之和万世节不过泛泛之交,随口一问也就不再多言。而万世节上了马径直往另一头回家,脸上却没了往日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哪怕是对张越和夏吉这样的好友,他也很少谈及家事,每每别人问到便岔过去。久而久之,张越机敏再也不问,夏吉亦是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