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去取了一双新鞋换上,然后才回转身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咱们兵部已经够穷了,谁知道户部衙门那边比咱们这儿更可怕,从上到下就难能找到几个好衣服的人,就连夏尚书也是一袭布衣被宣召入宫了。好嘛,等跑到后军都督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色绫罗绸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帮勋贵都督们看着我就好像是看猴子似的,真是丧气!”
这话虽说是牢骚,但听着却着实凄惨了一点,因此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叹了一口气就不再作声了。要说如今这六部衙门比起南京那残破的一排屋子已经是好多了,至少下雨天不会漏雨,内中家具也都是房子造好了之后重新置换过的,单单这笔开销就让户部尚书夏原吉愁白了头发。官员们的俸禄能按时发就不错了,谁还能指望公务员涨工资?
暴雨如注的天气里,乾清宫中所讨论的也正是一个钱字。由于吏部尚书蹇义分巡应天府,工部尚书不预军国大事,因此这会儿被召来的便是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刑部尚书吴中、兵部尚书方宾。朱棣并没有对这几个心腹臣子多罗嗦,直截了当发了话。
“阿鲁台最是狡猾,这次虽说看似是跑了,其实必定是另有所图。如今已经入秋,朕罢卫所征兵不是因为断定阿鲁台不敢来,而是因为冬天出征不利。你们都是大臣,就在这里商量一下如何进兵如何筹饷何日进发,等有了结果到东暖阁报给朕。”
把四个尚书全都撂在了正殿,朱棣便出了侧门,从穿廊到东暖阁时,看见杜桢上前行礼,他便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其起身,随即又对身旁的海寿吩咐道:“去兵部衙门宣召张越,就说朕有要事问他。”
打发走了海寿,朱棣方才来到正中的花梨木雕蟠龙太师椅上坐下,又对杜桢问道:“杨士奇是朕用来留守的老人了,杨荣金幼孜则是跟着朕数次北巡北征,只有你是新进。你是愿意留守,还是跟着朕去大漠上头见识见识?”
“臣虽说昔日游学天下,但蒙元的地盘却尚未去过,所以有生之年,臣倒是想跟着皇上去大漠上看看。蒙元退出中原之后,北部边患就不曾断过。其实不单单是我朝,汉患匈奴,魏晋时更分了南朝北朝,隋唐时突厥回纥更是屡寇中原,到了宋朝则先有契丹,后有西夏女真蒙古……彼之部族更替,就犹如中原朝代更迭,一直都是中原卧榻之侧的猛虎。”
朱棣并没有发现杜桢没有用现在,而是用了有生之年四个字,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当下便点头道:“猛虎?如今的蒙元就算老虎也掉了牙齿,要朕来说,那就是老掉了牙却越来越狡猾的饿狼!你既想随行,那就让金幼孜和杨士奇留守辅佐太子监国,你和杨荣随朕北征。朕还打算带张越一同去,你们翁婿师生这回正好可以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大战!”
皇宫素来是十月初一供柴薪取暖,但朱棣风痹症已经极其严重,渐渐有些畏寒,因此几个掌总的大太监商量了一下,便早早地由惜薪司给乾清宫供了柴炭。平日不觉得什么,但今天外头偏是大雨倾盆,杜桢刚刚一路行来,虽说朝靴外头又罩了软底皮鞋,却仍是湿了大半,衣衫下摆也都在滴水,这有了暖炉自是舒适许多,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干了。
由于朱棣如今对于繁杂公务很不耐烦,大多数折子都只批一个可字或否字,其余的都由阁臣酌情添加,因此即使他手脚麻利,小太监从皇帝案前拿来的奏折也在他面前堆起了一大摞。隔了许久,正埋头写字的他忽地听到外头传来一声通报,不禁抬了抬头,看见是张越不禁微微一笑,旋即再次自顾自地处理公事。
尽管兵部衙门就在大明门外头,但海寿传命,张越赶过来却仍然用了小半个时辰。由于这路上走得急,尽管在外头戴正了乌纱帽,可由于这雨下得太大,他不免有些形容狼狈,行礼过后站起身时就看见朱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想当初你在求直言的时候上了那个由海运运粮的折子,朕没搭理你。毕竟,河道已经重新疏通,没道理继续用海船。但如今朕若是要明春北征,若今冬运河封冻,只能从陆路运粮不免多有不便,这海运也就成了一条路子,江南的船运到大沽之后就能走卫河运河,运到宣府也还方便。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这事情,那么朕把此事交由你办如何?”
尽管很是在心里猜测着朱棣召见的用意,但张越仍是没想到皇帝一开口就是这么一个问题。这种事情都是为了十年百年计,哪里那么快就能在战时使用?愣了一愣之后,他便索性直言说:“皇上,臣提出海运,一来是为了未雨绸缪防漕河淤塞封冻,二来是为了巩固海防。然海运用船和漕运不一样,如今海禁初开,能造海船的工匠并不多,造好的海船则更少,若真的要运粮,恐怕只能在漕运不济时加以补充,作为运粮主力则力有未逮。更何况,冬日运河封冻,沿海港口恐怕也要封冻,此时海风也更适宜南下而非北上。”
朱棣如今是满心想着北征,其余都是次要的勾当,闻听此言顿时颇为不悦。想到前一次北征就是因为粮道供应不上,在回程的时候险些酿成大乱,他自是更加烦躁,索性站起身来来回回在殿中踱起了步子。良久,他摆摆手示意张越退下,径直对跟进来的海寿吩咐道:“出去看看那四位尚书,这么长时间总该有个准信,让方宾先进来!”
出了乾清宫,想到朱棣向来就是不听劝的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张越不禁仔仔细细考虑了此次北征运粮用海运的可能性,最后还是觉得不可行。毕竟,漕船最怕的就是搁浅,所以需要越轻越好;而海船最怕的就是载重量不够,所以太轻了就容易飘;除非郑和宝船这会儿正好从南洋回来全部用来运粮,否则这一趟北征绝没可能用海运。
由于下雨路滑,张越心里又揣着思量,因此这脚下的步子不禁慢了一些,等回到兵部衙门已经是未时一刻。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又继续开始处理武库司的事务,他渐渐就把先头皇帝的不快抛到了一边,毕竟,他又不是万能的神仙,再怎么厉害也变不出千八百艘海船来。这一忙就是忙到申正散衙时分,此时云板已经敲起,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刚刚和几个属官笑语两句,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一片骚乱中,一个书吏飞也似地冲进了武库司司房,使劲喘了两口气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宫里传来消息,方尚书被罢官去职,户部夏尚书和曾经署理户部的大理丞邹师颜全都给下了锦衣卫狱。听说刑部吴尚书和礼部吕尚书也遭到了训斥,杜学士更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受了牵连,这会儿也下了狱!”
此时此刻,万世节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惊愕失神的张越,忍不住望了一眼外头的大雨。天空阴暗得仿佛夜晚,而这场入秋以来最大的雨也丝毫没有止歇的迹象,天地间只见一片白色的雨帘,砸得瓦片地面啪啪作响。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31章 阴暗之中亦有豪杰
虽然官至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但袁方向来不喜奢华,因此只是选择了西城距离锦衣卫衙门很近的一座三进小院,用了几个家乡带过来的仆人。素日里官衙办不完的事他常常带回家,因此进进出出都是锦衣卫校尉,从没有其他人,周围住的也几乎都是北镇抚司的军官。
这天午后,袁家那间并不算太大的书房中,袁方正如往常一样接见一个校尉打扮的下属。屋外头凄风苦雨,屋里头灯火摇曳,而那人第一次踏足此间,眼睛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四壁没有挂什么附庸风雅的字画,家具也只是用的寻常榆木,俱是半旧不新,却流露出一种温暖宜人的意味。
袁方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些小举动,等到人家奏完事情,他方才若有所思地发问道:“你是说,汉王世子临死之前已经把自己掌握的所有人手和钱财都转给了朱瞻圻?”
“是的,大人。汉王世子只有朱瞻圻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况且他虽然妻妾众多,膝下却并无子嗣,所以病入膏肓之际出此下策却并不奇怪。属下只打听到他硬是进入了被封闭的寿光王府,至少和寿光王谈了三个时辰。等回到王府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而且,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最最隐秘的消息,据说汉王世子曾经给韦妃进过药方,用此方者永不能生育。也就是说,汉王从今往后只怕不会有嫡子。”
“他的遗折被长史递交给了皇上,于是皇上想到汉王只剩下朱瞻圻这么一个嫡子,又因为世子的循良生出了恻隐之心……真真好算盘,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能有这么多算计,死了还能让皇上称赞一声淳良……他娘的,这该死的小子玩了那么多花招,居然还被人称之为淳良,皇上平日里常常以为自己洞察秋毫,这一次却给人骗了!”
平素不苟言笑常常阴沉着一张脸的袁方破天荒吐出了一句脏话,旋即方才用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继而冷笑道:“朱瞻圻前一次到京师的时候纵马长街鞭笞百姓大闹英国公府,货真价实一个被宠坏的纨绔王子,这一回倒是缩在汉王公馆不曾出来,我还想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原来不单单是被关了两年老实了,而且还有大哥临终嘱咐的那番作用。林沙,你这一回做得很好,这条线能够重新建起来,异日有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都是大人的信任和栽培。”
一身锦衣卫校尉官服的林沙习惯性的伸手去拨耳旁鬓发,可才伸出手方才想起今天自己戴的是缕金额交脚幞头,并无丝毫发梢流露在外,这才讪讪收回了手。见袁方只顾着攒眉沉思,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她不禁暗暗自嘲。
袁方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心志和手段,又怎会注意其他?
仿佛没有听到林沙刚刚的那句自谦,重新抬起头的袁方便嘱咐道:“百官不预藩王之事,锦衣卫虽然不同于寻常官员,但你也要把握分寸,决不可泄露出咱们正密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