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宫中司礼监陆公公说是奉命前来进香!”那道人虽说年轻,但在这皇家道观迎来送往,却也是历练得极其滑溜,见方宾只顾着惊愕,他连忙又解释道,“是提督东厂那位陆公公!”
若是别人来进香也就罢了,一听到司礼监,又是东厂,方宾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虽说昨天的事他全无私心,但有无私心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却不是他说了算。罢官去职的他虽说比夏原吉那三人要幸运一些,但这提调灵济宫的职司却让他惊惧交加,到了这份上,只要一道旨意,他的下场恐怕不比夏原吉他们好到哪儿去。
想当初黄淮还是皇帝亲自简拔任用的阁臣,结果却是一下狱就是八年;梁潜何等得圣意,结果为了一件小事几乎性命不保,还是杜桢说情方才得免;他方宾这辈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失势必定是人人落井下石,哪里还敢奢望能东山再起?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他便故作镇定的对那年轻道人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迎,你去知会其他道人,把大殿再收拾一下,毕竟郡主刚刚才带人进去过。”
从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被罢官,充任提调灵济宫这样的闲职,出现在陆丰面前的方宾自是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端架子。让他稍稍心安的是,这个以前他几乎没用正眼瞧过的太监虽说穿着大红缎绣麒麟服,却没有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反而对他很是客气。等陪着对方在大殿中进香之后,他原以为陆丰会即刻回宫,谁料这一位忽然吩咐随行的人退后,旋即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离开汉王公馆之后,陆丰打着为皇帝祈福的名义回宫请命,很快就争取到了来灵济宫上香的名义,此时看方宾惊惧,他顿时得意得很,口气却仍是一片淡然:“方大人,今天杨阁老和杨学士都劝过皇上,可皇上余怒未消,下朝之后在乾清宫很是发了一阵脾气,还说过什么方宾夏原吉深负所望之类的话。据说,科道官员正蠢蠢欲动筹谋着弹劾,说是方大人你在任上收过边将不少好处。”
虽说陆丰说这话语气平淡,但方宾却是感到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他在朝多年深得圣心,又怎么会不知道朱棣素来就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想象了一下雪片似的弹章堆满通政司的情形,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方大人好自为之吧。无论锦衣卫诏狱还是显戮,都免不了要连累家人。”
响鼓不用重锤,看到方宾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陆丰心中极其满意,当下点点头便朝身后的护卫随从努了努嘴,旋即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皇帝虽说翻脸不认人,但使惯的六部堂官却向来是不愿意调换的,更何况方宾随扈北巡北征多次?单单是弹章皇帝自然未必相信,但若是有其他事实佐证就说不准了……
朱宁自己也心情不好,今天既然撞着了心情同样极其不好的小五,少不得在灵济宫中兜兜转转散心。此时眼看日上中天,她方才拉着小五往回走,嘴里犹自说道:“刚刚进来时我称呼的那位方大人你看到没有,他昨天还是兵部尚书,也是因为你爹爹被关的那件事,结果被发配到了这个地方。他这个惹出事的人都好端端的,你爹就更不会有事了,放心吧。”
“啊,原来他也是倒霉的人!”小五顿时瞪大了眼睛,旋即就撇了撇嘴,“不过他比爹爹幸运多了,爹可是被下了大牢,连探视都不能探视,哪里像他自在逍遥……咦,郡主,你看那个是不是方大人?”
闻听此言,朱宁抬头一瞧,立时瞧见不远处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另一头去了,瞧那模样确实是方宾。想到早先自己见到的方宾还能强颜欢笑,这会儿看着却很是不对头,她不禁皱了皱眉,本想这是朝廷大事最好别插手,最后还是不放心,遂拉着小五追了上去。
“方大人!”
一路浑浑噩噩往净室走的方宾没料到会有人拦路,呆了一呆才看清面前的人。只他此时此刻完全没心情敷衍朱宁,干脆敷衍道:“郡主恕罪,臣乃戴罪之身,此时实在是无心陪侍郡主……”
“方大人即便是戴罪,又何必如此?”朱宁越看方宾越觉得他面色灰败死气沉沉,就皱了皱眉头,“男子汉大丈夫,一生总有起落坎坷。方大人乃是朝廷大臣,又是简在帝心之人,凡事也该看开些,一起一落自有圣心独运,若因为一时受挫就沮丧至此,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朝廷大事我一个女子不懂,可我却知道人活在世上,那精气神总少不得。”
刚刚被人狠狠打击了一通,这会儿又听到这一番劝导,方宾顿时愣住了。低头琢磨着那几句话,他只觉又羞又愧,待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朱宁已经带着人走了。良久,百感交集的他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却不知道那边小五正在诧异地询问朱宁。
“郡主,你为什么对他说那些?”
“皇上既然没重重发落方宾,夏尚书和你爹他们就只是迁怒。若是方宾真的因为郁结于心有什么好歹,事情就难说了。再说了,我也看不得男子汉大丈夫却那副颓唐模样。”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35章 出人意料
尽管与北征最有关联的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遭殃,但既然朝议已经定下了人顶上,因此即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两个衙门的所有官员还是为调拨军饷的事忙开了。比起江南,北直隶京畿附近人口要少得多,所以自给尚且不足,更不用说供军用。于是,两部最终合议的结果是,从直隶、山西、河南、山东及南直隶五地运粮,由于军粮耗费巨大,所以即日就要征发。整整一天,两个衙门所有属官都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根本没时间思量别的想头。好在新掌部务的两位尚书还算体恤下头,因今日是中秋,照旧申正准时散衙。
才出兵部衙门,张越就看到那边旗杆下头站着一个熟人,连忙和身边的万世节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先走,旋即就径直走上前去。由于一个在六部一个在东宫,彼此都是忙得不亦乐乎,因此他和房陵已经许久不曾聚头,此时厮见过后,他便打趣道:“原以为你到皇太孙殿下身边日子舒心,必定能胖上一圈,怎么反而瘦了?”
“东宫老学究多规矩多,成天无数双眼睛盯着,换了你照样也得消瘦一圈。”
话虽如此,房陵其实却对自己如今的际遇很是满意。至少,自从他入了东宫之后,家里头的父亲和嫡兄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善,平日里说话甚至带了几分讨好。他深知自己这际遇从何而来,因此虽说如今和张越往来少了,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好友。
说笑了两句,房陵便压低声音说道:“昔日梁潜梁大人曾经教导了皇太孙殿下多年,所以杜学士能为梁大人求情保全了他的性命,殿下异常感激。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并非不为杜学士求情,而是他毕竟是东宫太孙,于这些大事上涉足过深,则必遭皇上反感,还不如坐等皇上回心转意。他还说,你得了长子,他原本该送些礼物的,但人在京师反而不比在南京方便。再说上次他送了你家媳妇金子添妆,已经被几个老学究教训了一通,如今不好再逾越,所以只能转达一句话——继续努力,贺礼下一回补给你。”
即便是张越此时心情还有些七上八下,一听这话,他仍不免笑了起来,心中倒有些怀念当日在德州行宫中为朱瞻基代笔写信的时光。那个时候朱瞻基口授他笔录,旁边常常没有别人,说话也轻松得多,如今人在京师无数双眼睛盯着,就不如那时候随意了。
“你代我敬上皇太孙殿下,多谢他的好意,他已经帮过我很多忙了。”说完这个,他便瞅了瞅房陵,随后低声说道,“对了,你比我还年长一岁多,还不打算成婚?”
“别提了,我如今入了东宫,上门提亲的人险些踏破了门槛,我那父兄几乎就要按照嫁妆选媳妇,结果我只能暗示皇太孙殿下另有安排,他们又不好去向殿下求证,这才消停了下来。否则,我简直怀疑如果能娶全三妻四妾,他们会都给我安排全了。总之我才不急,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又不比你,没人跟在后头想抱孙子。”
由于今天是中秋节,因此两人也没提什么找个地方聚聚的话,又笑谈了一阵便彼此话别。此时大多数官员都已经回家去了,别说兵部衙门,就是其他各部衙门的大门口也都是冷冷清清。骑在马上的张越想到之前原打算在自家陪过祖母之后就去杜家过中秋,顿时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倒是很想把裘氏接过来一起团圆,无奈岳母一力不肯,好在如今那边有个小五,否则出了这样的事,杜家还不知是何等冷清样。
由于胡七送了张越早朝之后就去打探消息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因此这会儿跟着他的便是退朝后赶过来的赵虎和向龙。这昔日的四个锦衣卫候补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护卫也已经快三年了,由于事事都是胡七顶在前头,其余三人常常都是闷葫芦并不做声,不用的时候甚至没什么存在感。四人的月钱都是从三房张越的私帐上支给,即使是杜绾,当初开始管帐的时候也对这笔大支出吓了一跳,而张越却还常常觉得这四个人干得多拿得少。
此时张越实在找人说话,于是便吩咐他们上前并行,随意地问了些家常。当提到媳妇上头时,赵虎便憨憨地笑了:“当初咱们是没钱娶不上媳妇,如今却是钱多了挑着眼花。大哥说了,枕边人一定得寻一个老实本分可靠的,免得万一说梦话时媳妇却到外头说嘴。”
“老胡果然是小心。”见向龙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张越不禁叹了一句,随即笑道,“如果实在挑不出来,赶明儿让高泉帮你们留心留心,他毕竟常常在外头跑,对那些人家的底细也清楚。娶媳妇是一辈子的事,确实不能马虎了。”
赵虎和向龙都已经二十七八,闻听此话顿时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一路拉扯着闲话拐进了武安侯胡同,张越忽然听到背后马蹄声阵阵,一转头却看见胡七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待到近前,他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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