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待到近前,他也来不及勒马,竟是一个纵身从飞驰的马上落地。
“少爷,不好了!方大人……方尚书在灵济宫中自缢!”
听到这压低声音的一句话,赵虎和向龙毕竟没那么警醒,面上还有些茫然,张越却是觉得刹那间五雷轰顶。方宾当了他一年多的上司,虽说睚眦必报心眼狭窄,但要说才能机敏却是一等一的,至少兵部在其料理下井井有条。这次纵使是触怒皇帝罢了官,那么老老实实在灵济宫呆着也就罢了,怎么会自杀?
即便知道消息的来源,难以置信的他仍是问了一句:“消息可靠?”
“袁大人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我也远远跟在后面,顺便还在灵济宫外头转了一圈。东厂的番子比锦衣卫到得还早,这消息应该绝对没错。”胡七自己也觉得惊诧意外,连忙又补充道,“我辛时三刻从那里回来,亲眼看见有人把盖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来。据说今儿个一早方尚书去灵济宫的时候就是满脸沮丧,下午就把自己关在静室当中,等到杂役道人发觉不对的时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即使仍然无法置信,但是胡七说得这么具体实在,张越实在是不得不信。方宾死了这个事实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的死究竟能为此次的事件带来怎样的影响。朱棣本应该并没有杀他的意思,如今人却莫名其妙自缢了,皇帝究竟会再次大怒,还是会看在昔日肱骨大臣的死而不再计较昨天的事?
“老胡,此事还是得拜托你。你带着赵虎一同去,设法关注一下最新的消息,还有提醒一下袁大人,东厂这回忽然动得这么快,似乎不太正常。这件事来得突然,一个不好就会掀起天大的风浪。若有讯息你就让赵虎回来报信,我会在二门那边知会一声,不管多晚,不论是你们谁回来了,立刻来见我。”
眼看胡七答应一声就和赵虎一同离去,张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方宾活着的时候在兵部一言九鼎无人敢质疑,这一死却恐怕会引起一片哗然。那么一个聪明绝顶城府深沉的老臣,应当知道自缢而死总脱不了惧罪两字,怎么会这般无知莽撞?
由于这还是严密封锁的消息,因此这一晚上家里团团摆开了中秋宴,张越纵使有千般郁结于心,少不得仍是勉强承欢。顾氏却是心思缜密,看穿了张越的心事重重,便借口静官还小需要照顾,让张越和杜绾先退了席,又吩咐白芳选几碗菜送过去给灵犀琥珀和秋痕。
而张越打发了白芳和几个婆子先走,趁自己和杜绾落在后头,他便告知了方宾在灵济宫自缢的事。发现杜绾僵立在了原地,他连忙揽住了她的身子,却听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的话。
“下午小五还过来看过我,她说是今天去灵济宫进香,正好在门口遇上了郡主,之后在灵济宫中见到了方尚书,郡主看他不对还提醒过他两句,让他不要因为一时挫折而灰心丧气。方尚书既然当了十几年朝廷大臣,不至于连这点磨折都受不起,怎么会突然自缢!”
“你说郡主和小五今天去过灵济宫,还见过方大人?”
得到杜绾仔细的解说,张越顿时更感到眼前一片迷雾。这漆黑的夜路上至少还有一轮明月和一盏灯笼,但这次的事情却是一团漆黑线索全无。和杜绾彼此扶持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喝了一盏热茶,他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遂向杜绾问起了今日去英国公府的事。
“我把条陈给大伯娘看了,大伯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早上果然是张公公前来赏赐物事,于是大伯娘就带着我在瑞庆堂上见了他,把你的条陈送给了他瞧。张公公收下了,说是回去之后设法拿给皇上看。”杜绾嘱咐灵犀把静官抱来喂奶,随即便若有所思地说道,“张公公还提起,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的头头脑脑全都盯着司礼监太监那个空缺,却不知道皇上最属意的人是郑公公。”
人在海外郑和与哪方势力都没有牵连,最是适合用来平衡宫中宦官势力,果然朱棣经过先前一事,对于自己的心腹宦官亦是起了疑心。反正朱棣的性子已经是够多疑了,疑多疑少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今天方宾一死,东厂出动那么快,恐怕也是另一个人预备往上爬。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36章 人死了就死了
中秋节宫中素有饮宴,不但嫔妃尽皆列席,东宫皇太子和诸皇孙也都陪侍其下,乃是天家少有的团聚时光。然而,由于自年前开始宫里宫外丧报不断,王贵妃薨逝不到一年,喻贤妃薨逝不到数月,如今甚至还在朱瞻垠的七七丧期内,因此中秋宴也比往日简朴得多,最后更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草草收场。
“方宾自缢?”
朱棣虽说如今脾气暴躁,但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刚刚在朱高炽朱瞻基父子上前敬酒的时候,他对昨日的事情隐隐约约已经有些后悔。无论北征北巡还是开运河下西洋,桩桩件件都是夏原吉居中调配,户部从来没有出过疏漏;方宾在兵部多年,凡北征则随扈,言辞机敏才干卓绝,亦是心腹肱骨;杜桢虽新近得用,但凡他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妥贴,昨日送上来的几个折子更是缜密,足可见并非单纯文学侍从,于时务上头也深有心得。
他甚至已经决定几日后就把人放出来,将方宾官复原职。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方宾居然死了!那个警敏能干的方宾居然自缢死了!
眼看朱棣竟是失手摔了手中的杯子,朱高炽知道这个消息对父皇刺激不小,于是便对太子妃张氏使了个眼色。虽说张氏只是东宫妃,但自从王贵妃去世之后,朱棣虽说仍是下令朝鲜大肆选美,后宫中也多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权摄六宫的贵妃却再也没有立过。自从和朱高炽一起抵达京师,这六宫事务几乎都是张氏打理。
此时,得到丈夫示意的她便对一众惊惶失措的妃嫔说了几句,很快就把这些年轻的莺莺燕燕都遣开了,又吩咐太监撤去菜肴和各式高几椅子。须臾,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大殿中就变得空空荡荡,就连一群年幼的皇孙都被各自带了下去。
“朕虽说罢他尚书之职,命他提调灵济宫,但那不过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兵部尚书的本分,并没有真正怪罪的意思。他居然这么想不开……糊涂,混帐!”
见朱棣脸色抽搐,就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朱高炽连忙劝道:“父皇,方宾既然自缢,确实糊涂透顶。身为大臣,便当居荣不傲,居谪不辱,岂有稍受挫折就轻贱性命的道理?只是人既然死了,还请父皇放宽心。”
站在一旁的朱瞻基看到父亲朱高炽向自己微微点头,便也上前劝说道:“今天是中秋佳节,皇爷爷别因为此事坏了心情。这几天大沈学士正好有空指点了孙儿一番,孙儿写了几幅字,因皇爷爷太忙也没有进呈的机会……”
“哦,沈民则又指点了你的书法?”朱高炽口口声声的宽心,朱瞻基出言打岔,朱棣便自然而然把那惜才之心暂时抛在了脑后,“你向来肯在读书写字上头下功夫,既然敢这个时候拿出来,想必深有把握。拿上来给朕瞧,写得好有赏,写得不好,朕可要罚你临字帖!”
等到朱瞻基拿出几卷写好的字,张氏也上前凑趣说话,即便是平日雄肃严峻如朱棣,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竟是有些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意味。然而,等到戌时一刻东宫众人散去之后,他回到东暖阁之后,甚至没在意最初在饮宴前究竟点了哪个妃嫔侍寝,而是自顾自拧起了眉头。正如朱高炽所说,人死了就死了,如今要紧的是北征。赵羾虽说早就挂了尚书衔,但毕竟不如方宾用得顺手,若是要督饷运饷,单单这一个人却还不够……
“皇上,崔美人已经在里头……”
“滚!”
即使夜夜无女不欢,但这当口朱棣却是极其不耐烦,连头都不抬就怒喝了一声。等到周遭再没了乱七八糟的声音,他方才继续沉思了起来。有了刚刚那先例,四周的宦官宫人谁也不敢上前打扰,整个暖阁中就只见一个个犹如泥雕木塑的人影,一丝多余的气息也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方才恍然抬起头,随口问道:“几更了。”
“皇上,已经三更了。”
“怎么这么晚了也不提醒一声!”皱起眉头的朱棣顿时恼了,忽觉得这声音很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发现是张谦,这才诧异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竟是在旁边不出声。”
“见皇上正在想事情,臣不敢打扰。”张谦却是来了好一会儿,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尽管周遭人没法出声提醒,他却仍然谨慎地在一旁等着。见朱棣面色还算平和,他便低声解释道,“臣只是看到这么晚了东暖阁还亮着灯,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却不想皇上还没睡。如今已经三更了,这几日秋意渐深,皇上还请早些安歇。”
“你年纪不大,却比那些老头子更罗嗦!”朱棣笑骂了一句,这才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这几天晚上没人提铃叫天下太平,朕倒是有些不习惯。你今晚到各宫巡视一下,之前三大殿才遭了灾,如今更需得小心谨慎。若有擅用火烛者,该罚的就罚。”
虽说接了张越的条陈,但此时此刻呈上去却时机不对,因此张谦恍然没事人似的,恭送了皇帝到里屋安歇,这才退了出来。见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太监也跟着出来,对他打躬作揖地道谢,又说明原委,他这才训斥道:“都服侍皇上这么久了,这点眼色都不会看,别说是崔美人,这当口就是……那几位在世,也不会妄加打扰。好好在外头守着,别出纰漏,我去外头巡视一遭。”
那小太监乃是张谦新近收的徒弟,闻听这番教训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应了。离开乾清宫,张谦少不得由人打着灯笼在东西六宫巡视了一遭,一路上果然撞着两个犯夜行走的宫女,一番呵斥之后就罚了提铃,于是,横街上又响起了天下太平的声音。一番忙活之后,他就出了后右门,径直往更鼓房附近的直房去,谁知才到了地头,墙角阴影中就窜出一个人。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