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股扰边,这些谍探只算是小事。只不过咱们如今的位置北有长安所,西有延庆州,咱们这儿又都是至少经历过一次北征的精兵,不会有人打咱们的主意。”
“蒙元耐寒,虽大风雪亦能突击,更何况眼下这天气?他们如今要为冬日备粮,难免要南下劫掠,再加上我们运送的东西都是大军的必需品,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见张越说起这个,周百龄便笑着点了点头:“小张大人放心好了,这个我理会得。我这次带了一百五十名铳手,一百五十名刀牌手,此外就是二百名骑兵,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刚刚已经布置好了巡夜和守夜的。民夫那儿我也亲自去巡视过,这次还好,没有逃跑的。”
“大人,山鸡已经烤好了!”
“进来!”
此时,帐外传来了一个亲兵的声音,得到允准后便掀起帘子入内,手中拿着两只烤得焦黄直滴油的山鸡。他熟练地将另一只手的油纸铺在了小木桌上,然后就把山鸡搁在了油纸上。周百龄摆摆手示意其退下,又对张越和于谦笑道:“这一趟出门是往军前,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总不成出门还带着锅碗瓢盆那些吃饭家伙。想必你们吃干粮已经吃得嘴里淡出了鸟来,索性尝尝咱们军中汉子的手艺!”
于谦还在四处找筷子,张越却已经跟着周百龄,二话不说撕下了一只山鸡的大腿来。平日在家的时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会儿他也不怕烫,一口咬下去,只觉那鲜香肥嫩多脂的鸡肉入口便化作了一团火,好容易咽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嘴巴已经麻了。
“这里头搁了花椒!”
“哈哈,小张大人原来你吃过花椒?”周百龄这会儿吃得满嘴流油,又含含糊糊地说,“我的亲兵里头有一个是从四川迁过来的,所以就引得大伙儿都爱上了这玩意。秋冬天吃这个可以祛寒,所以每次进城我就让他们多买一些备着,如今就用上了,否则淡而无味。”
尽管张越吃得畅快,但于谦实在没法子这样吃饭,于是等到周百龄找了筷子来,他方才挟了一只鸡翅膀,结果被辣得满头冒汗,舌头几乎动弹不得,于是再也不敢轻易尝试这古怪的口味,只好眼睁睁看着对面两个大肚汉大快朵颐吃了个痛快,自己无可奈何地啃起了干粮。填饱了肚子,张越就打算告辞,谁知还没站起身,那帘子忽然被一个亲兵撞了开来。
“大人,哨探抓到一个鞑子!”
抓到一个鞑子!
这个消息让军帐内原本很是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三个人几乎同时霍地站起身。周百龄更是疾步走上前,低声询问了一番方才摆了摆手让其出去,旋即回转身解释道:“我让他们把人带进来,审问之后再作理论。”
张越自忖不及周百龄久经战阵,因此自然没有异议,而于谦也明白分寸,当下就点了点头,而两人谁也没想起那边还有一个随军的中官。不多时,几个亲兵就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进来,粗暴地把他摁着跪在地上,又抓着头发迫使他仰起了脸。
周百龄看也不看那个汉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抓到的人?你们怎么知道是鞑子?”
“大人,咱们三个一组出去巡视周边的情形,结果就发现他鬼鬼祟祟在周围张望,问他话他张口就是一连串听不懂的鞑子话,所以咱们就把人带了回来。他力气大得很,咱们三个人一齐上,这才好容易拿住了他。”
“要不是我没吃饱饭,你们谁能拿得住我!”
一旁的张越正端详着这个所谓的鞑子大汉,见他忽然口吐汉话,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汉话虽说还流利,口音却僵硬得很,仿佛是很少说似的。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周百龄就喝退了那几个架着这汉子胳膊的亲兵,口气随即缓和了下来。
“你是鞑子还是汉人?”
“我才不是狗鞑子!”那汉子一被人放松挟制就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刚刚一顿打挨得不轻,他好容易才支撑着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说道,“我是汉人,用了三个月才从忽兰忽失温跑回来的!”
虽说张越知道无论瓦剌还是鞑靼,每年都会骚扰边境,掳走不少百姓,也知道每年都有不少青壮从蒙元逃回来,但真正看到却还是第一次。打量着这个健硕汉子破烂不堪的棉袄和那双不合适的鞋子,他心中渐渐打消了对方是谍探的怀疑,但却没有贸贸然开口。
“既然是汉人,为什么没有投奔边境那些卫所?”
那健硕汉子被周百龄这硬梆梆的口气激得一愣,但随即就眼睛红了:“我们一共逃出来好几个人,有人硬是要去边境投靠,结果如今那脑袋还挂在城门上!要打仗了,四处都是蒙元奸细,他们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03章 惜壮士
尽管把鞑虏驱逐出了中原,但由于明初蒙元仍然势力庞大,单单靠边防卫所很难阻挡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往往是种一茬麦子,蒙古骑兵就来抢掠了,久而久之子女财帛粮食损失无数,于是就有了一直修建的长城。尽管有了这样的防线,长城也毕竟是一段段修的,时间长了还会在风吹日晒下倒塌,因此仍然不时有南边的中原百姓被劫掠到北边。
而能够从茫茫大草原上逃回来的青壮,素来都是体格彪悍武艺高强的汉子,投奔各卫所经过审查讯问之后,一般很少重新发回户籍所在地,而是留下登籍为军户。之前张谦郑和奉命挑选军户充当御马监侍卫亲军的时候,就是挑选天下卫所的精壮之士和从北边逃回来的青壮。所以,在场三人听了这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全都是大为惊愕。
张越此时越想越觉得蹊跷,当下就开口问道:“这是谁下的令?”
“我怎么知道是谁下的令!我只知道,我们辛辛苦苦从那里跑回来,一路上要躲避那些鞑子的追杀,又要应付其他状况,结果一进中原却有两个人的脑袋被当作蒙元奸细被挂在了张家口堡,理由就是我们都能说一口流利的鞑子话,却都说不好汉话!”
许是由于太激动,许是由于太久没有说过太多汉话,那健硕汉子的声音不但断断续续,而且还有几分颤抖。他猛地撕开了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棉袄,露出了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些伤痕有的是鲜红色的,有的是暗红色的,有的是层层叠叠,也不知道伤过多少次。
“那帮鞑子从来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只要稍有反抗就是用鞭子,而且不许我们说汉话,逃跑的人一律处死,就算侥幸逃出去,落到其他部族手里还是奴隶。我们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鞑子的地盘,谁都说自己是流浪的牧民,根本不敢说自己是汉人,一路干活换饭吃,甚至还和马贼拼了两次,好容易逃了出来。所以他们俩投奔了卫所被杀之后,我们全都再也不敢寻上官府,可整个宣府都戒严了,我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跑到这里。”
周百龄瞧见张越和于谦都沉思不语,不禁颇有些为难。这虏中跑回男子如何处置是有定例的,问题是他又不是边官,这事情原本就没有处断权,再加上此次押运任务重大,倘若这真是一个鞑子,那么带上就是莫大的祸患!于是,他把心一横,正要示意左右亲兵把人带出去处理掉,却不防张越抢在了前头。
“你原本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当时可有人和你一起被掳走”
那健硕汉子虽说没见过大世面,但刚刚被一路架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这里戒备森严军士林立,心中不免绝望,于是便索性豁出去了。这会儿见对面这些貌似大人物的人说话都还和颜悦色,他又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听到有人发问,他便舔了舔嘴唇,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小的原本是永宁县逢水村的农户,名叫牛敢,永乐十一年被鞑子掳走。那一次咱们那个村子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掳,村子也被一场大火烧了。被掳走的其他人不是熬不下去,就是给鞑子卖了,这次和小的一起逃回来的那些人都不是当初那一拨的……”
发觉这个叫牛敢的汉子汉话越说越流利,对于家乡的地理等等也描述得极其细致,同样是北地出身的周百龄渐渐相信了这家伙真是从忽兰忽失温跑回来的,起初的杀心也渐渐淡了。可一想到自己这一行责任重大,不能收容一个底细不明的人,他又有些犹豫,结果旁边一直都只听不说的于谦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把人暂时留下吧,他既然从北边跑回来,必定熟悉那里的情形,到时候也还有用。能够从那里跑回来实在是不容易,不能让千里迢迢来归的壮士寒心。”
“廷益兄说的不错。”张越也起了惜才的心思,当下说道,“我那几个随从正好一路闲着,就让他们帮忙看着他就是。另外,还请周大人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宣府是谁下了这样有悖于朝廷律令的格杀令。他走失的那几个同伴,行文各州县立刻派人去找。大战在即,虽说要防备蒙元谍探,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他们既然在草原上转了两个月,情形应当比谁都熟。”
牛敢被掳的时候才十八岁,如今却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了,再老实的人在那种人间地狱呆了整整九年也会变得活络一些,更何况他原本就曾经学过算数认过两个字,这次逃回来也都是他出的主意定的线路。眼见对面两位大人物为他求情,他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可还不等他道谢,就感到左右胳膊被人挟住了。
“按照小张大人的话,尽快行文州县找寻其他几个人!至于牛敢,不管你是鞑子还是汉人,我们不能因为你而耽误了事情,只能暂时将你绑起来!小张大人,就请你让几个随从好好看着他,千万不要解开绳子,等到了宣府再说!”
无论向龙刘豹还是连生连虎都是第一次去宣府,因此这会儿正在帐子里围着彭十三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直到连生瞥见张越进了帐篷赶忙出声提醒,一群人方才站了起来,紧跟着就看到了张越身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大汉。莫明其妙的他们听了随行亲兵的解释,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生当下就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