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瞭望台上看了一会,王唤就和张越一前一后爬了下来。虽说一个年纪大了,另一个是文官,但一个是老当益壮,一个也不是文弱书生,因此动作都还算敏捷。到了地面,王唤就对张越笑道:“这次我一大把年纪仍然能出来,多亏了小张大人你那句话。不过,你虽说有圣命所负不得不来,但你是文官,等巡视完了就赶紧走,不要在这险地多留。”
“多谢王大人好意,但您也说了这是圣命,我总不能马马虎虎看个大概,否则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我怎么回答?况且老旧军器还要造册带回去,恐怕总得耽搁两三天。”
“死脑筋,这老旧军器就是拉回去也是当作废铁回炉,没人会计数的,哪用得着这么认真……罢了罢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年轻,盯着你的人太多,不像我这把老骨头人人能够让着几分。总之这地方不是善地,你尽快就是……想当初我在已故荣国公手底下当百户,眼睁睁看着他陷于南军,这一回不想再让他的后辈也陷进去。”
大明一共有两位获得追封的荣国公,双双都是朱棣起兵靖难时的左膀右臂。一个道衍和尚姚广孝,另一个则是英国公张辅的父亲张玉,而王唤提到的无疑乃是后者。而即便是消息闭塞的郑平原,此时也已经醒悟到这位兵部郎中大人出自何门,心中顿时更加不安。
这还真是走到哪儿都沾着姓张的光!既然王唤都说了这样的话,张越少不得开口谢过,见他叫了郑平原要谈军务,他也不好打搅,带着几个随从就直奔兴和粮库,见随行的两个户部书吏正盯着一本本发黄的帐簿皱眉头,他连忙走上前去。
“大人,咱们这一回不是又要装模作样吧?”
两个书吏跟着张越下了一趟江南,结果被当作掩护查了老一阵子粮仓账本,如今一遇上这老勾当,忍不住就想起了当初的旧事。其中一个信手合上帐簿,没好气地将其撂在桌子上,嘴里轻哼了一声:“这帐簿只要是识字都能看出不对头,数目和粮库里头的粮食根本对不上号。粮车进去的时候咱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里头几乎都空了,顶多只有两三石,按这帐册上记录的少说也有五百石,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另一个书吏见张越面色一沉,忙给同僚丢了个脸色,这才低声说:“虽说咱们不知道这儿的情形,但只看这座土堡的格局就明白,这儿的一应补给都是靠后方运给,要说侵吞,恐怕后方比前方厉害。大人,前两次北征我们两个也是有份参与户部督饷造册的,虽说兴和很重要,但相对于开平就不算什么,大军出塞必定是贮粮于开平,这里只要过得去就成了……”
“你们先查,等有了结果再说。”
混迹官场已久,张越如今早不是那个以清官贪官分辨人的愣头青了,若是一无是处的清官,那还不如一个能做好本分的贪官。他当然知道兴和开平孰轻孰重,只是当初临行前张辅特意让彭十三提醒他,一失兴和则今后危矣,因此他更不想这个地方出什么差错。
出了粮库,看到向龙刘豹和连生连虎迎了上来,却没找到彭十三和牛敢,张越不禁一阵奇怪,一问之下方才得知那家伙竟是兴冲冲地拉着人跟着兴和堡的狩猎队出去打猎了。情知这一路上彭十三恐怕憋慌了,他对此自是一笑置之,没多往心里去。
作为矗立在长城外的一座要塞,兴和堡中除了军营房屋之外,还有铁匠铺、军医所、裁缝铺、杂货店等等,但除了杂货店是由每次运粮的民夫带一些必备的货色之外,其他的都是那些军户自己的营生,铁匠铺用来修补那些小有破损的兵器,军医所则是治疗跌打外伤,裁缝铺则是织补那些破得太不像样的军用袢袄。
趁着眼下暂时还能闲上一阵子,张越少不得把这些地方都逛了一个遍。由于已经过了操练的时候,这一路撞见了好些军户,大多数人都是看到他就立刻躲了。他本就不指望初来乍到和士卒打成一片,毕竟他也不是来打仗的,因此自然本着多听多看少问少说的原则。当来到西北隅时,他却意外发现了一块围着栅栏的菜地。
菜地周围的栅栏大约是有些年头了,横七竖八地扎在那儿,色泽暗红。发干的泥土上种着好些蔬菜,但无一例外都是蔫头蔫脑,看上去很没什么活力,而且有一个角落已经空了。一个老军正用瓢小心翼翼地浇着一颗颗菜,仿佛是唯恐浪费了一滴水。看到这一幕,张越立刻想到了中午吃那一餐饭时那味同嚼蜡的几盘绿叶子菜,终于明白了这些菜的来历。
老军好容易浇完了菜地,旋即满意地站起身来,一看见张越,他登时大吃一惊。尽管听说今天万全那边送来了大批补给,还有钦差大人,但他没有去看入城,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位穿青袍的年轻人是何等人物,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菜都是你种的?”
“是小人种的。”老军讪讪地点了点头,生怕对方以为自己不够恭敬,他连忙又解释道,“小的已经种了十年了,因为水金贵,所以只能种这么一小块地方,也就是逢年过节大伙儿打打牙祭,今儿个中午还送了一些去官所。”
张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是水金贵,这些菜蔬大约也金贵得很?我刚刚绕着转了一圈,仿佛整个兴和堡就这儿一块菜地?”
“那是自然,咱们这儿都是靠早年的四口深井,平日里遇上干旱的时候,就派上兵去哈流土河取水,狩猎之外偶尔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菜,毕竟,咱们这儿肉食倒是不少,就是吃不上菜。”
又陪着聊了两句,发现张越和气没架子,那老军渐渐没了戒心,说话也就更加放开了。说着说着,他伸手一指那栅栏,不无唏嘘地说:“这吃菜是早定下的规矩,一个月一回,这栅栏原本是防着那些贪嘴的军户,结果上一回鞑子大军来袭的时候恰好是往这边打。要不是那群年轻人死命护着,别说这菜地,就是当初存下的那些种子也没了。结果这地方保住了,栅栏却变成了这颜色。那一仗下来,咱们兴和堡就只剩下了六百多人,可怜那几个小伙子,死的时候还惦记着那口没吃上的菜,还惦记着多少年没回长城里头看看……”
哪怕是从来没打过仗的向龙刘豹连生连虎,听着这些话,心里也不免沉甸甸的,而张越自然更甚。对于这些死守着这座要塞的人来说,何尝是不进长城非好汉?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14章 敌袭和第一场雪
十月末的大草原赫然是一片肃杀气息,大片大片的草地已经枯黄了,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动物们啃出的草根来。偶尔能看到个把兔子在那里啃着草皮,听到有动静却飞也似地跑开了去。高高在上的穹庐,平坦广阔的草原,极目远眺仿佛能看见天的尽头,对于大半时间都在安南打仗的彭十三来说,在这种草原上跑马狂奔实在是再兴奋不过的事。
拉弓满月,再次一箭将一只野兔死死钉在草地上,听到旁边的军士们又喝起了漫天彩,彭十三自然更是兴高采烈。然而,让他郁闷的是,大多数人在此之后仍然用殷羡的目光瞥了一眼牛敢手中那只红毛小狐狸。谁能想到这家伙虽然马术寻常箭术稀松,但居然有这样的手段,在一个不起眼的土洞旁边捣腾了一阵子,随即就三下五除二抓到了这样一只家伙。
招招手示意牛敢过来,彭十三便开口问道:“倔牛,你以前也这样掏过狐狸?”
由于张越保证他那些同伴都能活命,牛敢最大的心事放下了,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起来。此时他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只是偶然而已。因为那会儿给鞑子做牛做马常常不够吃的,咱们几个常常去掏老鼠洞,偶尔也发现过狐狸洞。为了能找到东西填饱肚子,那是连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狐狸肉自己吃,狐狸皮就设法藏起来。要不是靠着这些积累下来的毛皮御寒,咱们跑不出忽兰忽失温,路上要吃饱肚子更是不可能。”
说是狩猎队,但这样十几个骑兵还充有斥候的意思,遇到单个行动的谍探就可以擒拿,遇到人多的时候就可以分散奔逃回去报信,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和蒙古人打过交道——由于这里乃是鞑靼瓦剌势力交接所在,他们实在没法子把人分出来,于是就一律称之为鞑子,又省事又好记——此时听说牛敢竟然是从北边跑回来的,一群人顿时深为惊叹。
“我刚刚还嘲笑牛大哥你不会骑马,真是该死!你是好样的,以后打回去报仇!”
“当初我们村子上也有人被掳到北边去,两年前才跑回来,如今已经被选入御马监亲军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到时候就是天子禁卫了!”
看到一群军户围着牛敢嘻嘻哈哈说话,彭十三便不再吭声,只笑看着那头倔牛在众人的戏谑下一张脸越来越红。忽地,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鸣叫,连忙抬起了头,却看到天上有一只鹰。他正想说在草原上看到鹰是好兆头,旁边登时传来了一声惊呼。
“不是鹞鹰,是鞑子驯好的猎鹰!”
十几个军士还正闹腾着,听到这一声提醒连忙全都抬起了头,刚刚还喧闹的一群人立刻寂静了下来。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仔仔细细看着天上那只小黑点,渐渐露出了凝重的脸色。而彭十三看见领头的队长猛地跳下了马,屈膝用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倾听着,连忙张目往远处眺望,尽管没发现那边的地平线有什么异常动静,但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有一些骑马的人朝这边过来,大约十几人左右。”
倘若来的是几个人或是上百人,这时候无非就是上前抓人或是退回堡中两种选择,但区区十几个人却让彭十三犯了踌躇。那队长却只沉吟了一会就咬咬牙道:“彭爷和牛兄弟赶紧回堡中通报,其余人跟着我去打探个究竟!”
尽管彭十三对于自己这一手本事很有自信,但他更知道人家这一队十个人配合默契,他留下来只是添乱,当下便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他和牛敢的马褡裢里头就被人塞进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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