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乱七八糟的猎物,军士们还没事人似的开起了玩笑。
“彭爷,我那只兔子回头可给我留着,别让人家偷吃了!”
“牛兄弟,好好养着那只狐狸,狐狸肉不好吃,这小狐狸却是个稀罕物!”
“咱们抓到了鞑子的探子之后,回头立马回来!”
看到一群人纵马扬鞭飞驰而去,彭十三便唤了好几声,见牛敢还是呆呆愣愣的,他知道这小子必定是想起了昔日的事,干脆策马上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旋即才沉声说:“走吧,别发愣了,这种时候你帮不上忙!我知道你能从北边逃回来是有本事的,但跟着他们咱们就成了累赘!”
好容易叫回了这头倔牛的魂,彭十三便调转马头朝着来路驰了回去。及至听到身后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他不禁放下了这层心思,却仍惦记着那十个去打探的军士。那个老成的队长连说谎话都说不好,若是伏地听声连人数都能听出来,那岂不是真神了?不过是职责所系不能不迎难而上罢了,只不过没想到那些军士在那个节骨眼上还能满不在乎。
大半个时辰后,彭十三和牛敢终于直接穿过那片稀疏的树林抵达了兴和堡。他也不理会那些问东问西的军士,带着牛敢径直找到了负责防戍的副千户,把刚刚那档子事完完整整解说了一遍。见这位四十开外的老军官犹如旋风一般冲出去布置防卫,他这才直奔千户官所,却恰好在门口撞见了张越。
“老彭,咱们初来乍到,你怎么就随随便便带着人出去了……”
“先不提这个,我们刚刚去狩猎的时候,在天上看见了猎鹰,那个狩猎队长又说是听到了有人马朝过来,所以打发了咱们俩先回来,他们一起过去打探了!”彭十三打断了张越的话,一口气又复述了一遍刚刚的情形,又神情凝重地说道,“刚刚在去的路上我还问过,他们说是自从鞑靼北迁之后,这边就很少有人放牧,瓦剌人也不会轻易闯进禁区。既然如此,若真是有人来,恐怕至少是和开平那边先前放火烧林的行径差不多。”
“你是说可能是阿鲁台的前哨?”
张越一下子就抓住了这番话的重点,见彭十三点了点头,他立刻转身进了官所。一路到了最里间,他就听到了王唤那个大嗓门嚷嚷着骂人的声音。
“将兴和堡迁徙到长城之内?胡说八道,兴和若是不要了,开平孤立无援,日后只要鞑子大军一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了,全部龟缩到长城以内,以后就只能采取守势,要想再到草原上打他们就难了,到时候鞑子在草原上休养生息,每年骚扰个几回,那苦的就是咱们而不是他们!你要是说这兴和堡守军应当轮换我还能听听,但迁徙治所绝对不行,我说什么也不会上奏朝廷!”
没料到屋子里这会儿竟在说是否徙治所的事,张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进了屋子,眼见郑平原脸上通红,王唤气得直打哆嗦,这当口他也来不及劝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刚刚听到的事。闻听此言,这品级相差老大的两个军官顿时抛开了刚刚的事,郑平原得知已经事先通知了副千户,脸色稍稍轻松了一些,但仍是告罪一声慌忙冲了出去,险些和进来的彭十三和牛敢撞了个满怀。
王唤随手捞起挂在椅背上的油毡大氅,披上身之后见彭十三拉着牛敢进来,他立刻醒悟到这就是张越所说的两个人,立时打消了这会儿就出去的主意,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等事无巨细问明白了,他原本就拧紧的眉头更是成了一个结。
“小张大人,我们上瞭望台那边去看看吧!”
无论是大城小镇,从古至今的城镇堡寨几乎都是取四方之义,兴和也是一样。然而,由于四面墙壁并不高,这瞭望台便设在略微靠后的位置,不过是比城墙更高一丈而已。此时此刻,张越再次登上瞭望台,却被越来越大的风刮得一个踉跄,幸而旁边的王唤伸手扶了一把。站了许久,他的目力能及之处却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老彭,你们路上再加上刚刚耽搁的时候,大约过去了多久?”
跟着上了瞭望台的彭十三沉吟片刻,这才答道:“应该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也该回来了……”
正看着远方的王唤喃喃自语了一句,张越冷不丁看见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忙提醒道:“快看,北边有人回来了……不对,怎么那么多人!”
瞭望台上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有一个小黑点从天际线上一路疾驰而来,但更醒目的就是天边那黑压压仿佛一团乌云般的星星点点人马,看到了最前方仿佛有人打着一面白旗。即便看不清那白旗上的图案,张越也不会认为这来势汹汹的一拨人会打着投降的白旗,细细思量了片刻,他顿时醒悟了过来。
“是鞑靼的黑纛!”
“看情形顶多就是千八百号人,居然敢用黑纛!”
王唤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当即冷笑了一声:“若是兴和只有原来那六百多人,那么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把咱们逼在里头动弹不得,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容易!小张大人,我已经派了人去万全报信,这会儿你也回不去了,不妨留下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真的老了!将近两千人背靠长城守一个兴和,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死!”
几乎就在说话的当口,天上忽然飘落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入冬以后兴和的第一场大雪,却是在这大兵压境的时候不期而至。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15章 关门打狗,黑云压城
在中原人眼中,只要是黑色大旗都能称之为黑纛,但真正的黑纛,也就是哈日苏德勒,其实一直珍藏在苏德勒祭坛。随着元朝的覆灭,黄金家族不得不黯然退出中原,但对于众多的蒙古部落而言,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是真正的大汗。阿鲁台先后拥立了鬼力赤和本雅失里,而瓦剌也不甘示弱,拥立了答里巴和卫雅喇台。
因此,即使是阿鲁台权倾一时,即使是他接受了永乐皇帝朱棣的册封,即使他可以不把如今的卫雅喇台可汗放在眼里,但他仍然只能称太师,那面黑旗上也只能画上一只老鹰。
然而,即使如今那面黑旗上连一只老鹰都没有,但在这样大队人马的追击下,侥幸逃脱的三个狩猎队士兵却仍是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看见那土堡遥遥在望,看见那城墙上赫然只有盾牌的微光,看不见人,他们的心不由得一点一点往下沉。
后头有这样的追兵,大门是铁定不会开的,到时候前有高墙后有追兵,他们竟不比之前惨死的袍泽幸运到哪里去。指望堡内的其他人来救援他们也不可能,毕竟,在开阔地带对战蒙元骑兵,只能靠火铳打乱队形,然后用骑兵冲击。但是,如今兴和堡中的人还不清楚敌人究竟有多少,以他们那位千户大人的谨慎,决计是坚守而不是救援。
倘若换作他们在堡中,他们也会这么做,可是眼下他们却费了千辛万苦,牺牲了七个人这才勉强跑回来!面对那寥寥一丝生的希望,三个人渐渐红了眼睛,于是拼命用马鞭击打着马股,心里全都在渴盼着生的奇迹。
堡墙的箭楼中已经是站了一排弓箭手,弓箭手之后就是火铳手。火铳手并不是兴和堡的人,而是此次京营五百人中的神机营士兵,他们不但是两次北征的老兵,而且早就熟悉了这永乐手铳的使用,因此并不紧张,反而是郑平原调来的那些的刀牌手个个紧紧握着盾牌,脸上一片肃然。被郑平原硬是“请”进了箭楼的张越这会儿正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却惦记着带人守在城门口处的王唤。
他之前曾经随口提了一句蒙古人最爱用诱敌深入大军合围,结果这位老将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胆子却是不少,竟演了一出关门打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城门开了!”
听到旁边传来的这一声,张越不禁凑到远望孔,心情激荡地望着那三个穿过树林奋力奔逃过来的军士。他一早就肯定这三个人是被故意放走的,否则凭着那近千名蒙古骑兵,若是齐齐放箭,漫天箭雨之下,他们几乎是必死无疑,决不会一路被人撵到了这里。这已经不止是什么猫逗老鼠的戏码,恐怕是那些家伙想要把他们逼死在土城之下,一挫兴和堡守军的锐气。
既然暂时不知道后军有多少人,那就暂时把这第一波应下来再说!
看到城门大开,三个军士不禁生出了死里逃生的感觉,来不及细想就纵马直奔城门而去。随着城门越来越近,他们渐渐感到身后原本隔着还远的喊杀声马蹄声竟是近了起来,其中甚至还夹杂着无数哄笑和喝骂声。在这种生与死的当口,他们谁都顾不得去想为什么追兵忽然在这种时候追近了,本能地再次狠狠挥起了鞭子,希望能在最后时刻冲进城去。可就在这一刻,他们陡地听到了无数弓弦拉动的声音。
“沉住气,不要动手!”
看到漫天箭雨从天而降,看到三个人中的最后一骑人因为躲闪不及一下子被射成了刺猬摔落在地,箭楼中的所有弓箭手和火铳手顿时都眼睛红了,直到听见张越的喝声,这才警醒了过来。发现那两个己方军士和那些蒙古骑兵的前端赫然已经看不到了,料想必定是进了城门,张越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浑然没发觉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
当当当——
在三声响亮的钟声之后,一时间,箭楼和外头城墙上一下子喷出了大片箭雨和火光。唯一的区别是,外头城墙上的五十名火铳手用的乃是此行特意带上的新式神机箭。一时之间,城下传来了好些战马的悲鸣,而城门处亦是喊杀一片。早就设好的铁拒马和铁蒺藜让当先追杀进城的百十个骑兵吃足了苦头。虽说也有人眼疾手快射杀了几个人,但更多的人却极其狼狈地摔落下马,不得不面对四周围涌上来的数百名刀牌手。
突如其来的箭雨火雨很是阻了一阻飞驰的鞑靼骑兵,因此能进入大门的就只有最初的百多号人,其他人只能一面策马避让倒地的战马和同胞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