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原本就是兴和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此次守御有功也就罢了;周百龄乃是经验丰富的京营千户,这一次恰逢其会帮上了大忙,这也很正常;但是文质彬彬的张越眼下赫然一副戎装打扮,此次不单没拖后腿,而且还建了大功,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如今镇守宣府的总兵是武安侯,兴安伯已经调回去了。之前派出了好几拨探马,结果大概都折在了鞑子手里,直到几天前咱们才知道这儿的情形,武安侯立刻让人以八百里加急奏报京师,当日更大阅宣府三镇军士,给了瓦剌两部的来使一个下马威。要不是你们这回死死拖住阿鲁台,那两部前两年才败北过,未必真的肯合兵去攻!如今倒好了,让他们去狗咬狗,等皇上开春北征,这北边就可以一战而定!咱们这一趟过来正好遇上科尔沁部,要不是那个阿岱台吉跑得快,咱们说不定就能抓了他去献给皇上……”
越嘉远说得起劲,对面三人却听得心不在焉。郑平原想的是武安侯郑亨归来,自己也许有出头之日;周百龄想的是自己这一趟拼死拼活,总算是能够凭军功再进一步;而张越则是听到这狗咬狗三个字心中暗叹,阿鲁台一代枭雄,这一次能否平安回去还不得而知,对比之前鞑靼人在城下耀武扬威的模样,这世上之事还真是变幻无常。
孟俊却不想吹嘘先前那场遭遇战,他实在不觉得那有什么好吹嘘的,当下便轻咳一声打岔道:“对了,王都帅呢?”
闻听此言,张越看见周百龄和郑平原脸色一暗,就叹了一口气说:“先头鞑子势大,甚至还预备了一架大型攻城车,王都帅为了除去这一大害,亲率死士出城迎击,当场死难。”
“王都帅战死了?”越嘉远一下子止住了话头,面上先是愕然,随即是若有所思,继而便是恍然大悟,不禁连连摇头道,“想不到王都帅竟会在此捐躯,既然如此,那些个诬陷王都帅贪污军饷的家伙就要倒霉了!皇上对于咱们这些当初起兵靖难的老兵向来优容,那些阉人什么都不懂却一味指手画脚,还告刁状,这回该他们倒霉!”
张越和周百龄郑平原还是第一次得闻此事,于是忙追问了一番。可越嘉远并不怎么了解此中详情,只知道是大同那边的某个中官作祟,说了两句便就此打住。得知王唤遗骨和其他将士一起埋葬在兴和西南隅,他又少不得和孟俊一起去拜祭了,旋即便开始帮着清点死伤收拾善后。
这一折腾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坐在炕上的张越,拿着那本轻飘飘的册子,面对京营和宣府合计一千人死伤五百余,兴和所再次死伤三百余的数字,身为兵部武库司郎中,负责勾选军户替补,他心中愈发沉重。尽管大多数人的伤势都并非致命,按理能够治好,但这里军医有限药材有限,大冷天运回宣府也不现实,再加上时下乃是一场感冒就能死人的,伤者中能有一半继续服役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若是执军册补勾军户,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好男儿要背井离乡。
周百龄却不曾理会得张越的这一层心思,他出生入死多次,对于生死早就看淡了,此时便笑呵呵地说:“小张大人,你的奏折三天前就送上去了,估摸着这两天就会有旨意抚恤阵亡将士,顺带论功行赏。我这一回至少能升指挥佥事,你恐怕就难安排了。”
“小张大人,京中圣旨到了!”
听到外头阵阵军歌声中忽然冒出了这突兀的一声嚷嚷,张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永乐朝远远不像是后世那般按资排辈循序晋升,但年纪这一关却是过不去的坎。他要是能再大五岁,朱棣年轻二十岁,这一回皇帝把那张纸上的许诺变成现实也很正常,但眼下这赏赐就难了。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32章 升迁赏赐也可以是这样的
虽说恩赏乃是一件肥差,但有道是文官穷武官富,历来中官颁旨都喜欢上勋贵府,至少那赏封子远远不是文官府上的一串铜钱能够比的。相形之下,派到外省则更是美差一件,一路大吃大喝报销都有公费不说,常常还能在沿路州县勒索一把。然而,此次往宣府去的人选朱棣还没想好,张谦就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御马监少监海寿正好在宣府,于是朱棣便随便打发了一个小宦官,让其将圣旨送到宣府后,由海寿到兴和去传旨,却是让好些人失望不已。
于是,这会儿出身朝鲜深得宠幸最爱钱财的海公公,不得不出现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地方。他之前在永乐八年也跟着朱棣北征过一回,但那次不过是随班而进,他这个统领御马监亲兵的少监连一个人都没杀过。这会儿在兴和东门口看到两边堆成金字形的狰狞恐怖的京观,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想到了之前忽视的一点。
张越虽说不是张辅的嫡亲侄儿,但却是血亲。当初张辅第二次平安南的时候一战斩首四千五百余级,随后又将捕拿到的范支、陈原卿、阮人柱等二千余人全数斩首,将尸体筑成京观。事情过去多年,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如今朝堂上那位谨慎的英国公也是一位杀人如麻的将军,就好比没人想到张越竟然会在兴和被围时大放异彩一样。
于是,面对率众迎出来的张越,海寿脸上的笑容愈发可亲,态度愈发客气。到了千户所,看到这里虽仿佛收拾了一遍,却仍然和整洁干净搭不上边,他却是一丁点都不挑剔,笑吟吟地面北而立,等众人伏跪之后,他便不紧不慢地展开了那卷轴。
虽说有太监不准识字的祖训在,但能在宫中混到有品级的太监少监多半能识几个字,更何况海寿当年从朝鲜选送到大明的时候就是出身好门户。此时,眯缝眼睛宣旨的他端详着那上头的笔迹,忽然发现这不是平日常见的沈度手笔,更不是出自任何一位翰林学士,一勾一划仿佛瞧着像是皇帝的御书,他不禁挑了挑眉,心里重新估计起了王冠的话。
由于是皇帝亲笔,因此最初简单地嘉奖了将士上下用命力保城池不失之后,便单刀直入直接颁布了奖赏:“……都指挥王唤奋死战殁,追赠都督佥事,官其子王祥为燕山左卫指挥使,世袭千户;兴和守御千户所千户郑平原,守御有功,擢开平卫指挥佥事;京营神机营千户周百龄,协防有功,擢神策卫指挥佥事;百户人赏米二十石,钞十八锭;军士各赏米十五石,钞十五锭;战殁者家属年给米八石,钞三十锭;其余伤者依轻重给米抚恤。”
念到这儿,海寿稍稍停了停,仿佛是歇口气似的,随即方才继续念道:“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大智大勇,屡建功勋。今闻卿再建奇功,朕心甚慰,昔以年少故升擢不速,今乃用人之际,必先不拘一格。明年春即北征之年,令其以本职衔巡抚宣府军务,协宣府总兵武安侯郑亨备边事,俟明年春大军北征。闻其守城期间衣衫残破,另赏锦衣一袭,赐妻儿金银锞十对,表里十端,钦此。”
听完这一番圣旨,在场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张越自己倒是料到多半就是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倒是没多少意外。这年头的巡抚说金贵,那是极其金贵,因为那往往都是大员。但如今的巡抚并非专设一职,也不设品级,而是皇帝临机遣京官巡视地方,素来是尚书侍郎乃至于都御史副都御史外派的勾当,偶尔也会有御史和给事中。
朱棣这赏赐还真是信手拈来!
张越自然不知道,为了颁给兴和上下将士的赏赐,两天前朝中在一日之内廷议了三回,其中,别人的事情都好办,但事关他这个人就是大大的麻烦。
这天的第一回是英国公张辅领各都督府勋戚议,对于皇帝仿佛完全忘记了亲长回避的原则,张辅只好三缄其口,可没料想安远侯柳升为首的一众勋戚商量出的结果是张越大挫鞑靼士气居功至伟,请试武职,进指挥使。
这通奏报一入便是杳无音信,于是就有了第二回,六部尚书及左右都御史合议。这一番计议自是极其谨慎,最后由资格最老的吏部尚书蹇义亲自面见,道张越率众以火器伤敌酋,亲射敌寇大纛及以奇计雪夜破敌皆乃大功,然以年少故不可骤赏,请隶通政司或太仆寺为贰。
然而,一向很听得进蹇义进言的朱棣仍然是不置可否,接下来便是第三回,阁臣合议。这一次却是人数最少,杨荣杨士奇金幼孜三个人相对而坐,面上却全然没有前线报捷的轻松,而是都想起了昔日的同僚们。解缙冻死在雪地上,胡广病死,黄淮杜桢下锦衣卫狱,胡俨性格戆直因而调国子监祭酒。而即便他们看似十几年荣宠不衰,至今也就是正五品,如今张越一个毛头小伙子,竟然眼看就要越过正五品这么一个门槛。
因杜桢的缘故,杨士奇一直把张越当成自己的子侄看待,这会儿心里嗟叹是嗟叹,却也是真心不想让他升得太高,以至于将来再有功劳更加难封。所以他倒是认为勋贵们的以文改武虽不无荒谬,却也是一个办法,只可惜皇帝似乎并不想这么做;而七卿的保全之说即便是为了私心,却也是正理,偏偏皇帝竟也是不满意。如今怎么找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功是奇功,可张越要是能年长十岁,那事情就好办了!”
金幼孜虽说对于张越并不感冒,但这一回宣府那儿的军报恰巧经过他的手,面对那抹煞不了的功劳,他当然没办法把偏见带到这样的场合来,但仍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不到二十岁而擢正五品,本朝文官之中可有这样年轻的例子?想当初太祖爷就是因为科举尽出少年方才罢科举以国子监取材和荐举相结合,即便是有志不在年高,但难免有士子会认为他是以出身取胜,实在是有伤朝廷用人之道。我倒是觉得文转武是一条法子,想当初英国公还不是不满三十而封伯爵,别说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就是他直接进五军都督府,我也没二话。”
杨士奇看了看杨荣,见他还在沉思,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他们三个人之中,他年纪最大,金幼孜次之,杨荣再次之,而老成持重的他由于乃是太子近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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