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同辈,将来就该是子侄辈了。他虽说没指望他的儿子将来倚靠这块敲门砖,可是,他更不想养出单纯躺在父辈基业上混日子的纨绔。想到这里,他便抬起了头,看见的却是连生连虎两人正在那里来来回回打眼色。
“咳!”一声咳嗽把神神鬼鬼的两个人给叫回了魂,他便正色问道,“你们两个如今也娶妻生子,老大不小了,以前跟大哥二哥的人早就另行有了安排,我也打算给你们挪个地方。”
由于张越如今有了牛敢他们四个,彭十三也经常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因此连生连虎这跟班的差事差不多是完全丢了,白天几乎都闲着,也就是晚上到书房伺候。此时听到这一说,两人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他们如今只是能认字,武艺稀松平常,出去当掌柜经商更不行,这要是张越不要他们,他们就算改了别的好差事,到头来说不定仍得丢了!
“少爷,咱们兄弟没什么别的本事,您就留着咱们俩在身边吧!”
“在书房中一直伺候笔墨有什么出息,跟班小厮能当一辈子?”
张越心中早就思量过这回事,此时自然不会和两人继续磨牙:“连生,你性子稳重,之前我在庄子上种的那些地,你多多留心,此外还有我和少奶奶的几个庄子也会慢慢地一并交给你。连虎,你比你家大哥机灵,先去族学看一阵子,今后那里归你管。除了笔墨书本以及各色用具之外,眼下先有一件事,我回头拟一张卷子给你,你回头给学生们做一做,到时候把这些拿来报我。你们都跟了我多年,情分不同,我也不想啰啰嗦嗦嘱咐你们别的。”
他顿了一顿,随即加重了语气:“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们只要记着这话就好。”
连生连虎没想到张越竟然早就替两人设计好了,一时间竟是呆站在那儿,直到听见最后这句话方才醒悟过来。连虎究竟灵动,连忙拉了大哥跪下磕头,旋即赌咒发誓似的说道:“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决不辜负少爷的信赖!”
“小的一定好好看着庄子,不让那些混账行子黑了少爷和少奶奶的钱!”
连虎的话听着还好,可一听连生这粗声粗气的保证,张越不禁笑了起来,没好气地上前用脚尖捅了捅他,等到这家伙抬起头,他方才没好气地斥道:“做事情不要一味严苛,你死死看着,那些人没法捞钱,脑筋就会动在其他的地方。总而言之,你们俩全都跟着高泉好好学。你们连家当初种过地,如今你们又识了字,也该好好给子孙挣个将来了!”
眼看时辰不早,张越见两兄弟浑身是劲头,心里不禁好笑,遂站起身来准备回屋。才走了两步,他想起一事,就回过身将那厚厚一摞墨卷抱在手里,然后才出了门。等一路回到了屋子里,见杜绾正在炕桌上写着什么,他就将这叠东西往那炕桌上一搁。
“贤妻大人,这是四弟和小方的文章稿子,你白天若是有空就帮忙看看。你别瞪我,我知道你学的不是八股,只是让你看看立意和对仗,此外还有他们的字。你也是沈氏的得意门生,如今的主考官无一不是深受那金版玉书的影响,四弟和小方都是临的沈体,这方面自然是没人比你更精通了。老万要走了,我这几天得做些预备,恐怕顾不上他们。”
杜绾原本还想说张越就知道说好听的,待听得最后一句,她那一丝笑意顿时无影无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想让张越去冒险,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万世节?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49章 迎来送往
京城阜成门。
早上辰时,城门已经开了好一会,但这时长长两队等候入城的人却被守城卒拦在了外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群中自然颇有些骚动,但是在士卒的全力弹压下,那些声音最后就变成了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就只见大街那头从宣武门大街上拐过来了一行人,那一行人初看只是寥寥几个,渐渐地后头却跟上了更多的人,很快汇集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眼看一半红袢袄一半蓝袢袄,被堵在城外的百姓自是明白了那是军中人等,不由更是伸长了脖子张望。等到人都过去了,少不得有好事的向守城卒们打听,可打听到的消息却是五花八门,竟是谁都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
“那是朝廷往塞上开平兴和大宁增兵呢!”
“谁说的?这是皇上派使节去鞑靼,向阿鲁台摊牌,要么归降,要么灭族!”
“胡说八道,那是派去朵颜三卫的,朵颜三卫先头叛了皇上,给打得落花流水,这回要把他们族里的公主献给皇上当皇妃!”
无数的议论声却丝毫没有影响队伍的行进。由于从上到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这一路行进除了整齐的脚步声、偶尔的马嘶声、风吹旗帜的哗哗声,余下的竟是连一声咳嗽异响也不闻,显得异常肃穆庄严。
从定下人选到启程出发,万世节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因此诸多预备都是急急忙忙。他为人向来达观,只是如今他再也不是一个人,这一回更是抛下新婚妻子前往异域,纵使是以他的个性,刚刚出城的时候脸也是绷得紧紧的。想起昨天晚上小五在肩膀上狠狠咬的那一口,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压了压肩膀,那股仍旧未消的疼痛顿时让他心中一振。
当离城出官道近十里的时候,眼尖的他一下子看见那边供路人歇脚的亭子旁边有一辆马车,马车的边上站着一个人。目光只是在这个身量稍矮的年轻男子身上扫了一眼,他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双手不由得死死攥住了缰绳。
都说了让她不要送,这个倔强的丫头,为什么还是偏要来,难道就不知道这一见更是让人揪心么?
心里这么埋怨着,但万世节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张最爱的俏脸上,落在了那晶亮的眼睛上,落在了那死死咬着的双唇上。当他看到小五头上的那支簪子时,忍不住感谢起了上苍赐给自己的利眼。他这个穷小子虽说勉强维持了一个还算体面的婚礼,但真正从自己手里送给她的就只有这根银簪。
他才不觉得布衣荆钗是女子美德,她本就值得更好的,赶明儿自己也一定送她更好的!
尽管有一千种一万种冲动去执着那柔荑再许诺言,但眼下乃是在军中,万世节只能按捺了再按捺,甚至连目光也不能停留过久。他只能不时用眼角余光扫上一眼,只能轻轻蠕动嘴唇,说着她听不见的话。直到完全走过去了,他方才狠了狠心,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世节,此次出使名义上是联瓦剌攻鞑靼,但实际上却还有查探瓦剌三部虚实的意思。朝堂上诸位部堂学士都不想打仗,但要拗过皇上的意思,也得看你此行的成果。你且记着,君心未明,需得随机应变,昔日汉苏武守节固然可贵,可人生有几个十九年?元节既然替你选了这么些骁勇精锐,那么你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带着他们平安归来!”
想起老岳父这番话,万世节自是挺直了腰杆。从这时候开始,他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平平安安地回来,带着所有人平平安安地回来!
路旁的黑油马车旁,小五一直等到那长长的队伍中最后一个人从面前过去,旋即立刻一跺脚转身上了车。一放下那方格棉围子,她那眼泪就像珍珠一般一颗颗掉了下来。以前每每看着姐姐把姐夫送走,每每看到姐姐一个人的时候呆呆坐在那儿发愣,她虽说担心,但从来没切身体会过那种滋味。可是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
那不是疼,是一种从心里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失落。倘若这会儿她没有嫁给他,没有尝过他人前的不正经,人后的温存折腾,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
“小五。”
听到这个温和的声音,小五顿时醒悟到车厢中还有杜绾,连忙用双手使劲在眼睛上揉了几记,又用袖子擦了擦脸,这才抬起头来。倘若不是张越让杜绾来接她,她自然是不知道人从哪个城门出城,也不能在万世节出门后就上了马车早早候在这儿等。咬着嘴唇对上了杜绾的目光,她忽然轻声问道:“姐姐,他能平安回来么?”
“只要你相信,那就一定能!”
杜绾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一句话,见小五使劲抽了抽鼻子,她就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小五揽在了怀中。昨夜张越曾经说过,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得受规矩礼法的限制,并非所有事都能随心所欲。好在万世节的随行人等大多都是能够信得过的,凭借他的机敏,应该能像张越一样逢凶化吉。
同一时刻,张越正在职方司司房中仔仔细细地琢磨着手中的军报。这上头乍看上去仿佛是极好的好消息——瓦剌贤义王客列亦惕部太平和瓦剌安乐王辉特部秃孛罗上表,请于正月纳贡。瓦剌三部同分漠西天下,如今这两位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姿态,那么万世节此行应该就多了保障。可是,绰罗斯部的脱欢先前还表示愿意为前锋讨伐阿鲁台,如今怎么没有一同上表?
“张大人,外头有人来寻,说是打青州来的,您当年还在他家里吃过饭!”
各部衙门都是重地,因此无论是堂官还是司官,家人仆役送到门口就得回去,寻常更是少有人到这里找人,兵部衙门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万一有人来找,皂隶是否通报却得看找的那人是否地位够高,或者是来找的人给的好处是否够多,当然,遇上如张越这般地位不够显赫,但平素对下头和气大方的,皂隶也乐意跑这么一趟。
于是,这会儿他带着张越到了门口,见这位年轻的兵部司官看着拴马柱旁边的两个人直发愣,就知道这回进去禀报算是做对了,于是便笑眯眯地溜了回去。而张越在最初的呆愣过后就三两步下了台阶,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
“杨老伯,我还想是谁打青州来,敢情是你们父子俩来了!如今家里可还好,麦子早该收完了,淄河店村的收成如何?”
老杨头四年前在淄河店村头一回见到张越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和气谦逊,待到后来得知那就是青州府的大官,还曾经惊叹过好一阵子。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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