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再劝几句的刘达听到喜儿仍是这么话不容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上前把人拉了出去,又虚掩了房门。而被孤零零丢在这里的方锐却没去动那饭菜,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只能容一个人进出的船窗。
刚刚被锁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曾经凭窗往外眺望过,那时候他倒是想过求救,可却唯独没想过寻死。这么多年了,哪怕遇到再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想过一个死字。千古艰难唯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命都没了,他还能干什么?
海上风平浪静天高地阔,冬季的草原上一样是天高地阔,但大片大片的草地却已经是被积雪覆盖。秋高马肥的季节已经过去,如今到来的是肃杀的冬季,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和凛冽难防的寒意。无论是对于大部族还是小部族,这都意味着一个生死考验的季节来临。
“万大人,尊贵的顺宁王希望您再留一段时间。”
一个身穿棕红色蒙古长袍的高大汉子深深弯了弯腰,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您要见的贤义王和安乐王两位首领已经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您不需要再走冤枉路。再说,如今是草原上大风雪的季节,您的部下人生地不熟,还是在这里等候的好。”
自从到了绰罗斯部,万世节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个汉子打交道,只见过一次脱欢。那匆匆的一次会面中,他就敏锐察觉到了对方身上所带的杀气,心中自是早就有所猜测。此时听那汉子仍是一味拖延,他便皱了皱眉头,当即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如此,我要见见顺宁王。”
“顺宁王病了。”那汉子面色一僵,随即客客气气地说,“只要顺宁王有所起色,我一定立刻带您去见他,如今还请万大人多等几天。”
眼见此人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万世节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际,恨不得走上前去把人揪回来仔细盘问。然而,一想到如今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立时丢下了这些恼火,坐下仔细思量了起来。
瓦剌三部号称同气连枝,但三部之间素来龃龉不断,更何况根据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脱欢的野心自是昭然若揭。可是,倘若脱欢并不在这里,那么,他究竟是在和鞑靼大战,还是想趁着如今的机会先一统瓦剌三部,然后再图其他?
此时此刻,那厚厚的帐帘忽然被人掀了开来,一阵大风忽然卷了进来,猝不及防的万世节被这冷风一呛,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待看见门口那个人,满心恼怒的他便换了一副淡淡的脸色。他不像张越,这还是平素头一次和一个阉人同行,而且还是一个闷葫芦似的宦官。因此,见这家伙猫腰进来,他不禁异常奇怪。
“程公公有何事指教?”
自打被派出来,程九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出使瓦剌和出巡宣府完全不一样,而且陆丰那会儿还有张谦在京师中可作后援,他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这一路行来很少说话,但却一直在注意各种各样的迹象,寄希望于能够平安回去。朝廷平素出使都是以中官为主,唯独这一次,恐怕他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那个被挑出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而已。
“万大人想风风光光回去,还是想回去之后没命?”
这是一句很无稽的话,因此哪怕平素很喜欢开玩笑的万世节,这次也没有轻易接话茬,而是在仔仔细细盯着程九看了一阵之后,淡淡地吐出了五个字:“你这是废话!”
“脱欢不在这里。他正在和贤义王太平以及安乐王秃孛罗谈判,怂恿两人一起出兵阿鲁台,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问出此事。”程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仍是咬了咬牙说,“脱欢如今派人拖住咱们,应该是想拖延时间,等大局已定,再派使节跟咱们回去和朝廷谈条件。”
听得这么一番话,万世节顿时愣了:“那你还说什么有命没命的?难道想咒自个?”
“可是,脱欢说不定想杀了咱们这些使节。日后等打败阿鲁台,他再嫁祸给其他两个人,他想要一统整个蒙古……”
“蠢话!”万世节想都没想就没好气地打断了程九的言语,又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杀人嫁祸这种事,脱欢自然是没少干,但要除去那两部的首领,他只会自己下手,因为倘若朝廷出兵,其他两部实力大耗之外,还会和他彻底决裂,他到时候顶多只能喝上几口汤!程公公,你是沉浸在阴谋诡计里头太久了!他拖延时间哪里是为了对付什么阿鲁台,那是人家放出来的烟雾,脱欢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统瓦剌三部!”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呆若木鸡的程九,掀开帐子径直走了出去。瞧见大雪之中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正在走来走去,他便叫了一声。等到那人急急忙忙过来,他便沉声嘱咐道:“石亨,你知会其他人,这几天千万警醒些。你不是常常和那些蒙古人摔跤比试么?设法打探一下贤义王和安乐王的行止!”
石亨这些天听从万世节的话和那帮蒙古汉子厮混在一块,凭借一身力气和本事赢得了不少人得尊敬,此时却听得糊涂了:“大人,那咱们不设法回京?”
“这会儿很难回去,况且这茫茫大草原,贸贸然逃走就是一个死字,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他脱欢要扣下咱们,咱们也得设法摆他一道!”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08章 人是会变的
一场大雪过后,京师上下银装素裹,恰似天地都在为太宗皇帝朱棣裹素戴孝一般。于是,自有那等溜须拍马成风的官员上书吹捧了一番,谁知这等应景的奏折却是犹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竟连一丁点水花都没引起。相比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最关心的却是那些真正具有实质性意义的大事。
自打朱棣驾崩之后,月余以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从册封诸位顶尖功臣为三公三孤,到御史弹劾诸文臣武将居丧饮酒不尽哀,再到朱高炽下令工部在彰德府为赵王朱高燧营造王府,最后到传言汉王朱高煦在汉王公馆校场上射猎,十箭皆中红心,勇武不减当年。再加上京卫京营等等不动如山的景象,谁不是在打心里捏着一把汗?
于是,即便是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佛寺道观中却人头攒动香火鼎盛。平民百姓求神拜佛,那是为了祈祷天下太平不要打仗;官员家眷上香祈福,那却多半是为了保当家的平步青云一家人永享荣华富贵。因此,从庆寿寺灵济宫以下的京城几家最大的寺院道观,干脆都在山门之外的宽敞巷子安排了杂役道人沙弥之类,一概谢绝平民百姓,只放官家人进门。即便如此,山门巷子外头仍是沿墙根停了一溜马车,一日间来往的都是淡妆素裹的诰命千金。
崇国寺位于宣武门大街和棉花胡同之间,地处京城西北,又靠近什刹海,虽不如大庆寿寺那般宏大庄严,因是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方,这次也是闭门不纳百姓。尽管这对于举家出游的张越来说本是再好不过,可是,难得带着家人出来一次,却遇上了众多认识的亲眷长辈,不得不频频问好答话,这却实在是让人再头疼不过。
“得闲了到家里来坐坐,我家老爷前几天还在家里唠叨说,你若是英国公的儿子,就不必如眼下这般辛苦了。”安远侯夫人一面说一面笑着点点头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不必在乎,勋贵之家都是同气连枝,再说之前皇上都已经让锦衣卫查了,编排你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你本身就是世家出身,怎会费神和自己人过不去?还有你媳妇,得空了也多来走动走动。”
张越端着笑脸送走了这位侯夫人,等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看杜绾,他就挤挤眼睛笑道:“我总以为在衙门里头敷衍上司应对下属极其辛苦,如今看来,绾妹你平素要应付这些尊贵的诰命夫人,这才是真正的辛苦。安远侯夫人还算是好的,起先那位冷嘲热讽的成山侯夫人就只差没直接讽刺我忘本了。”
“在什么位置就得做什么事,这天下能有几个富贵闲人?”
杜绾如今想起自己和母亲在张堰乡间相依为命的生活,竟是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那种淡泊宁静致远和如今名利场中的明枪暗箭截然不同,可既然熟悉了,后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见张越的青绢披风带子松了,她便转过身来,自然而然地替他系紧了,然后才打趣道;“再说,你几曾愿意做富贵闲人?”
“我怎么不愿意?只不过,这富贵闲人当一天不错,当一个月不错,但要是一年十年一辈子,这人生岂不是无聊?”张越看看左右,发现并没有人在,就上前揽住了杜绾的纤腰,“我唯一讨厌的就是在外头要守规矩,和自个媳妇亲近也得偷偷摸摸的。”
“要是让别人听到你这胡言乱语,非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杜绾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见那边秋痕琥珀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她赶紧重重拍了拍张越的手,见他讪讪挪开了,她这才努了努嘴说,“看,琥珀和秋痕来了。秋痕非要鬼鬼祟祟拉着琥珀到里头去求签,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咦,她们俩怎么这副表情?”
由于如今还在国丧,因此这一日出来,杜绾和琥珀秋痕都是一色的素淡衣裳,这会儿琥珀的膝盖上沾着了好些灰泥,扶着她的秋痕满脸赧颜。两人到了近前,秋痕就急急忙忙地说:“我求了签之后跟着一位小师傅到后头找一位大师傅去解签,正好离开一会,谁知出来之后就看到琥珀这般模样。她说是不小心跌倒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撂下她一个人……”
倘若是说秋痕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张越自然不会有丝毫意外,毕竟她就是有些冒失的性子。但琥珀素来是犹如闷葫芦一般,平素外出都是谨慎小心,这一跤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低头一扫,张越就看到琥珀身前的双手紧紧扣着,不禁皱了皱眉。
杜绾发现琥珀神情不对,当下也不再多问,索性建议大伙儿一块回去。秋痕虽说觉得扫兴,可这事有一半都得归到自己头上,只得点了点头。不多时,前去布施香火钱的崔妈妈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