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银子。本司只想问你,秦公公不在了,他多年提督市舶积攒下来的东西可还在?”
若是换一个人问,赵管家必定会以为人家是觊觎秦怀谨的家底,可此时张越这么一问,他顿时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一时间竟是撇开张越扭头就跑。跑出去十几步远,他方才醒悟到这一番折腾不知得耗费几时,连忙又跑了回来,竟是跪下磕了一个头:“大人先请等一等,小的立刻就去查看,若是有事即刻来报。事关小的性命,绝不敢耽搁蒙骗。”
张越从来就不是轻信之人,但这会儿他却没有任何质疑,等到在前头正厅坐等了小半个时辰,赵管家面如土色地回来,说是库房中空空如也,他便立刻离开了市舶公馆。出了这儿,他立刻马不停蹄亲自去了好几处地方,直到日落方才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弯腰进了轿子,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是想让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上任之后让人家收拾了秦怀谨,他派人盯着只是以防万一,谁知道兜来转去还是得自己出马。虽说眼下他确实是只有此行带着的那些人手,其余的都是不可信赖的外人,可面对危机,却有的是人肯听他指派干事情。
不能诱之以利,便导之以功。不能导之以功,便压之以过。
城南五方街。
一骑人风驰电掣地奔进了街口,在一座中等规模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跳下马的是一个麻脸年轻人,他随手丢下缰绳,也不管照料马匹的事,径直上前砰砰砰敲起了门。等到大门一开,他二话不说就直闯了进去。待到提脚进了最后头的正屋,他便摘下了头上的六合一统小帽,一把除去了那满脸的麻子。笑着对主位上的中年人说:“父亲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晚就开船。”
“都打探仔细了?还有,那船主是正经可靠人,没有盘问咱们的来历?”
“您尽管放心,那是一年多前出海的船,曾经到过锡兰暹罗占城越南等等地方,船主是江南人士,也算是手眼通天,船上的货一大部分都是替江南勋贵带的,所以他虽说赚了不少,落入腰包的却不多,我许以丰厚的报酬,他自然答应了。我亲眼看着他集合了水手,又留下小豹子在那儿看着。咱们的东西就在码头旁边,码头上都是自己人,现在出城赶过去,趁天黑连运东西带上船,决计来得及。再说,他那船大得很,咱们把班底全都带足了,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到时候开到海上之后再威逼利诱,他必定会答应把咱们送到占城!”
虽说养子的话听起来一丝遗漏都没有,秦怀谨还是一颗颗挪动着手中的数珠,很有些踌躇不定。然而,想到张越那会儿把王瑾的私章退还回来时那种态度,他便不再去想什么前因后果,站起身之后就点了点头。
“好,你赶紧去安排一下,赶在日落前赶紧出城。广州府衙那帮饭桶还在四处乱撞,张越也应该想不到这一步,这黄埔镇码头又都是咱家安排的人,正好能够走得悄无声息。待到明日一早咱家的‘尸体’再出现,他们就是不信也得信,否则拿什么向上头交待?”
入夜的黄埔镇码头一片寂静。天上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那一轮半大的月亮,寥寥几只火炬点缀在偌大的码头中,只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大多数的地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夜色中亮起了一小团灯火,一明一暗晃了三次,旋即又归于沉寂。不多时,码头远处的一条船上也闪出了一团火花,却是上上下下晃了个圆形。
“父亲,小豹子传来讯息了,一切就绪。”
“好,别耽搁了,走!”
随着一阵沉重的步子声,在一盏灯笼微弱光芒的指引下,十几个担着大箱子的人迈着近乎整齐的步子,渐渐靠近了一条大船。大船上此时已经点起了两只火把,又放下了绳梯,船上只有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抵达船下的秦怀谨看到这般情景,心里已是放下了最大一块石头,遂低声吩咐几个心腹先上船,把这些箱笼运上去。然而,就在这边刚刚上去五六个人时,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爆响,顿时大惊失色。
刹那间,刚刚还黑漆漆的码头上陡然之间亮起了处处火光,那刺眼的光芒晃得一众人睁不开眼睛。好半晌,半眯着眼睛的秦怀谨方才看清四周每根高木桩旁边都站着一个人,旁边的木桩上赫然是冒着熊熊火光的火炬。见这些人一色是府衙差役的装束,他不禁怒从心头起。
那个狗屁知府从来就只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份,此次竟敢派人上了他的地盘!
“秦公公,您可是让本府好找!”李知府缓缓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抬手做了一个揖,这才收起笑脸说,“您这一落水,广州城内鸡飞狗跳,可您倒好,半夜三更居然带着人运东西到了这里。今儿个能找到您,本府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秦怀谨在广州横行多年,何尝见到哪位知府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怒不可遏。扫了一眼那几十个差役,他便冷笑道:“就这么几个差役,你就以为自个占尽了上风?这码头向来就是市舶司的地盘,咱家做事向来有万全准备……来人!”
这一声高喝,不远处立时应喝不断,夜色竟是有好些黑影围了上来。原以为十拿九稳的李知府见状自是心中大恐,可刚刚满话已经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强撑,此时连忙高声叫道:“不要后退,此事完了之后,每人赏钱十贯!”
“杀了这些狗东西,咱家赏钱百贯!”
这一比之下便是十倍的差额,两边士气顿时此消彼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一支利箭如同飒沓流星般飞了过来,竟是直中秦怀谨的发髻,那巨大的冲力甚至带得人跌倒在地。倏忽间,就只见那条只有三两火把的大船上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船舷一侧赫然是几十个手持强弓劲箭的兵士。坐倒在地的秦怀谨又惊又怒,当就着火光认出那几个船舷边的人时,他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那赫然是左布政使张越,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还有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市舶司提举李文昌!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13章 求名求利,为官之道
习惯了起居八座一呼百诺。习惯了精致的饮食周到的伺候,在外头躲藏了四五天的秦怀谨回到自己那座气派的市舶公馆,见到了年轻漂亮的姬妾,用着了那些精心寻觅来的华美器具,不得体的布衫也变成了绫罗绸缎,可他的心里却满是惊惧和恼怒。
都司藩司和臬司对外宣称的是他落水之后需要静养,再加上前头出现了刺客,因此广东都司破天荒调派了两百名军士,把他这个市舶公馆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就连仆役进出采买也禁止了,所有吃食用度都由专人送进来,他这个市舶司提督太监竟是形同囚徒。这还不算,他身边伺候的仆人也换了几张陌生面孔,据说都是按察使喻良和都指挥使李龙两边送来的人。因为“卧病”,不但他的妻妾们不得擅入,他自个就连走出房门都做不到。
这会儿,僵卧在竹榻上的他盯着门前小杌子上那个正打瞌睡的小厮,良久才下定了决心。多日的观察使得他明白了自己屋里常出入那四个人的来历,于是猛地重重捶床叫道:“来人!”
那个原本还犹如小鸡啄米睡得正香甜的年轻小厮顿时跳了起来,睁开眼睛使劲揉了揉,他就一溜小跑到了竹榻前。笑着问道:“秦公公有什么吩咐?”
“你替咱家传个消息出去。”
一听这话,小厮顿时有些为难,忙陪笑道:“公公,不是小的不遵命,实在是李都帅、张藩台和喻臬台都有宪命,说是公公您需要静养,这外头的事情不得惊动,也别让您操心其他事。如今三司衙门正在下死力清查之前您落水和刺客的事,您尽管放心……”
那小厮说得顺溜,秦怀谨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他的人已经落在了别人手里,那会儿运出的财宝也铁定全都泡汤了,既然是人财两空,他又是大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人,不多拖几个垫背的,他就是到九幽黄泉也不甘心。因此,见那小厮低眉顺眼地连连赔礼劝说,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咱家没记错,你是臬台喻大人的人?”
“是……”
“你给喻大人送个信,就说咱家有话对他说。他当初是太仆少卿,若是还想回朝高升一步,就请来这儿见一见咱家,咱家有一桩大功劳相送。他年纪还不大,要是这一任按察使当得好,回朝之后,兴许刑部尚书亦或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还是有指望的。”
等到那小厮急匆匆走了,秦怀谨方才嘿嘿一笑。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坐了一刻钟,他忽然一手扫过一旁的梅花高几。把上头的茶盘茶盏茶壶等等全都扫到了地上。这乒乒乓乓的声音顿时惊动了外头。很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跑了进来。他却没有前头那小厮的灵巧,看到这一地狼籍就皱起了眉头:“秦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李都帅的家人?”
面对这么一个粗豪的汉子,秦怀谨自然更是开门见山。依样画葫芦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又约定了另一个时间,他便看到那大汉满面狐疑地出了门去。直到这时候,他方才把两只手合到了一块,右手拇指狠狠地用指甲掐着左手手心。
李龙和喻良都派了人监视他,为何偏偏不见张越的人?那小子就不想从他这里捞好处?
张越这个左布政使固然是新官上任,都司和臬司的两位主官也只是比他早到一年而已。初来乍到难免受制于人,他们直到现在方才渐渐站稳了,这次被张越的巧舌如簧说动掺和一脚,也正是因为名利两个字。此时此刻,这三司衙门的主官齐集广州府衙的签押房,耳听书吏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报数,三个官阶相近的人表情各异。而市舶司提举李文昌满脸漠然,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原本是这儿正经主人的李知府也是形同陪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都指挥使李龙是从西宁那种苦寒之地调到广东的,很不习惯广东的炎热——更重要的是广东并非边地,驻军也并不算多。要从这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