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头这奏报声,外头陡然闪过一道亮晃晃的白光,随之就炸响了一声惊雷。琥珀闻声吓了一大跳,直到张越握紧了她的手,她这才恍然惊觉,一回过神便把手缩了回来,又轻轻地说:“少爷,您忙公务,我先回房去了。”
从前在开封时便见证过洪水来时百姓的惊慌失措,当此之际,张越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冲她点点头便急忙往正门走去。打起那一道黄竹帘,他就看见空中骤然交织起无数白光,同时惊雷不断。阴沉沉的天上落下了无数密集的雨点子,只一瞬间就成了倾盆大雨。一时间,哗哗的雨声匹练般的雨幕便充斥了耳膜和视野,阵阵大风还裹挟着雨点子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天地之间仿佛除了风雨雷电之外别无他物。
是夜风大雨疾雷烈,直到次日一早,大雨也不曾停歇过一刻。不说张越,藩司衙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睡好觉。有道是广东七山二水一分田,这土地还比不上星罗密布的水系,如今还不单单是端午的龙舟水,还有来自海上的风暴,因此哪怕是对暴雨水灾驾轻就熟的官员差役,也不敢就此小觑了这暴雨的威力。而等到第三日清晨,浑身湿淋淋的信使更是一波波赶到了藩司衙门,带来的全是暴雨成灾的消息。
“清远县有广济仓,四会县有广盈仓,肇庆府有丰济仓……虽说粮仓都建在高地,而且都做了加固,但一旦风雨太大而受到影响,这些粮食再有什么损失,则再要赈济就难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一直抱病在家休养的右布政使项少渊头一次出现在了衙门的二堂。他和其余从天南海北调过来的官员不一样,自出仕以来从县、州、府到藩司,一直在两广之地任职,对于这里的情势了若指掌,因此这会儿一面咳嗽一面介绍,倒也说了个周全。专管农田水利的右参政杨勉原本来自山东布政司,管的却是钱粮赋税,此时自然只有点头的份。而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张越直到他一一说完,这才问道:“项大人觉得此次险否?”
“险倒是未必最险,府城之地应当是安全的,只善后却是最难!”项少渊剧烈咳嗽了一阵,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就如同我刚刚所说的话,堤坝无恙则最好。但那些小处的堤堰却未必能全部周全,只要有一处决口,民房农田必有损失,到时候赈济才是天大的难题。此次龙舟水涉及两府数州,咱们广东各粮库的存粮已经所剩无几了!”
听到善后两个字,张越顿时想起每逢大灾必有趁火打劫之人,心里不禁起了提防。官府无粮,民间商人便会趁火打劫抬高粮价,短时间从他省借粮也不是容易的事。思量片刻,他就知道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即行文受灾州县,命派出差役将低洼处百姓往高处转移。
一连数日的暴雨飓风潮水泛滥之后,广州府肇庆府受灾尤其严重,两地统共有八百余间房屋倒塌,好在由于官府措置还算得力,溺死的人较之永乐二十年龙舟水泛滥的那一次少了许多,只有六十余人,但乡间农田淹没不在少数。好在大水之后便是大晴天,六月之后,水势便完全退去。饶是如此,劫后余生的乡间仍然是一片凄然景象。
民间饱受水灾之苦,藩司衙门正忙着计量数目筹划赈济奏报朝廷的时候,都指挥使李龙和按察使喻良却先后请了张越前去,理由全都是商议水灾之事。端详着这两张考究的泥金帖子,再看一眼书桌上另一边厚厚一叠水灾急报,张越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
然而,等到他去了之后方才明白,那两个一司长官哪里是商量什么水灾之事,全都是旁敲侧击朝廷对秦怀谨之事的态度。觉察到两人这些天恐怕多次出入过市舶公馆,回来之后的他不禁在书房里考虑了好一阵子。一个觊觎钱,一个贪图名,如今正值水灾,广州府缺粮缺钱,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少不得拖着这两个自扫门前雪的家伙想办法!
“来人,给李大人喻大人送帖子,就说我三日后在本城飘香楼设宴款待。”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17章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增城县乌石马驿。
所谓马驿。自然是有别于水驿。明制,每六十里至八十里设马驿一所,备马从五匹到八十匹不等,马分上中下三极,按信息紧急取用。而水驿则是备船五只到二十只,每船设船夫十名,船速极快。乌石马驿乃是南下到广州府的一道门户,备马二十匹,旁边还造有供来往官员和邮差歇宿的宽敞驿馆,平素自然是繁忙之地。
除了致仕,到广州上任的官员最高也就是都司藩司臬司这三司,其余的都是佐贰官,驿丞迎来送往见着的人也算是多了。然而,此时问路的这一拨人却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说不是官吧,人家分明穿着只有官员才能服用的大团花纻丝袍子;说是官员吧,人家却只是问路,仿佛没有投宿驿站的意思;说是微服私访的御史巡按……这十几个随从护卫个个彪悍,哪里有微服的样子?于是,摸不着头脑的他只好陪着小心。
“这位老爷,这增城县往西就是广州府城了,不过是百多里地。只是咱们这虽说无事。前头不少地方先前都遭了水灾,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官府着力安抚,晚上走夜路还是不安全。老爷虽说带的人多,但在驿馆休息一夜更妥当。”
看到别人认准自己就是一个官,身穿素色大团花纻丝袍子的中年人不禁哑然失笑,思量片刻就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依驿丞所言就是,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上路。曹虎,去拿路引官凭来。”
有了这么一句话,驿丞自然是长松一口气,待到那长随双手取了锦囊所盛的路引官凭,他立刻传来驿丁招待这一大帮人入住,自己则是匆匆驿厅前去登记。打开这落花流水锦的锦囊,抽出那张薄薄的路引一看,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诰命中奉大夫,资治尹张倬。
当了多年的驿丞,国政大事他不过一知半解,但这些五花八门的散官勋级等等他是记得一清二楚。中奉大夫是从二品,资治尹是正三品,不少名满天下的有名官员便是头发花白也到不了这个品级,这中年人瞧着也就是四十出头,竟然是这么大的官?满心惊疑的他一笔一划亲自登记了,旋即又奇怪了起来。除非是丁忧守制,否则很少出现有文散官无职官的情形,可对方瞅着仿佛只是服国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倬自忖才具不在官场上。便不打算碍了儿子的仕途,于是在之前因儿子的功劳一举跃升二品之后,他就绝了仕途之念,此次也是向吏部告病,道是畏寒之症,这才名正言顺下了气候炎热的广州休养。虽说这谎言被御史戳破了也不是小事,但即便是刚正如顾佐,也很觉得张倬不以子为贵图高官乃是人品高洁,底下的人自然更不会掺和这种没意思的事。
于是,在张越起行之后不久,他就把女儿张菁留在了英国公府陪伴张辅嫡女张恬,嘱咐张辅夫妇不要向张越漏了口风,于是沿途游山玩水,足足用了三个多月才进入广东。入境之后,他也不忙着往广州赶,而是四处转悠,直到之前发了大水才找了安全地方歇了一阵子,直到如今水退了才继续赶路。只这些时日少不得风吹日晒雨淋,他却是黑了一大圈。
“你也是的,既然早就打算一起到广州,先头也不和越儿打个招呼。若是明儿个一家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不得吓一大跳?”
“若是早说了必然是一道走,咱们哪里能一路遍览名山大川?你之前这一路上也不是高兴得很,在岳阳楼上兴奋得和小孩子似的!儿子常常是天南地北的当官,少有和你我一起团聚的机会。如今这一来广州至少又是两三年,你我既然想他,不如索性就一块来了!”
“那也得带上菁儿,偏你把她丢在了英国公那儿,惹得小丫头大哭了好久。这也就罢了,不带她偏带着赴哥儿。”孙氏一想到隔壁屋子里就是红鸾和张赴,心里就很不自在,“菁儿一个女孩子,学好女红也就罢了,学问文章有什么要紧。”
张倬哪里不知道妻子的小性,此时便索性从后头将她揽在怀里,因笑道:“这是越儿的岳父当年结下的善缘,那位梁公子乃是了不得的名师,让菁丫头受教门下没什么坏处。咱们不指望她成才女,但这点经历对她将来有的是好处。你不是一直觉得咱们的媳妇温文懂事么?将来菁丫头要是也能如此,在婆家可不也站得稳?至于红鸾和赴儿……如今孩子渐渐长大,我不想让他因冷落而有什么偏激心思。越儿的哥子脾气你还不知道,赳哥儿多娇惯的人,如今还不是人人称赞?就是超哥儿起哥儿,也都还听他这个弟弟的话。赴儿让他调教调教总是好的,不指望成器,可也不能拖家里后腿。”
“哼,你就是什么都推在儿子身上!”
孙氏没好气地甩开了张倬的手,见他一味含笑瞧着自己,那小意火气倒是发不出来,只能狠狠用目光剜了他一眼。而张倬很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少不得又是一阵温存哄着,直到外头传来了贴身长随的声音,他这才松开了妻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我先去外头对他们安排一下。咱们这次不是过来当老封翁老封君的,我虽说年前就在准备,可毕竟是初来乍到,以后恐怕也得忙上一阵子。别的地方帮不上儿子的忙,这能够出力的地方,总不能袖手不理。”
“我还不知道你么?赶紧去,要是回来得太晚别怪我落锁,你就到隔壁歇着吧!”
看到孙氏娇嗔薄怒的表情,张倬不禁笑着去了。掀起竹帘到了外头,他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一抹额头方才发现是满头大汗。见那贴身长随站在阶下,他便询问了几句,得知驿丞仍在一旁的驿厅办事,他就带着那长随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尽管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张倬这辈子别的本事稀松寻常,在待人接物上却是很有一套,以前做官时也因为这个特质,于同僚之间是最融洽的。和那驿丞不过是拉扯了一小会家常,对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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