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和刘永青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等层级的事,听着听着,心里不禁直冒凉气。刘永青情知自个只是锦衣卫卫所的小小校尉,打定了主意上头交待什么他就办什么,绝不多嘴;而曹吉祥却是跃跃欲试。待张越话音刚落,他就把心一横站起身来。
“张公公,张大人,小的虽不才,但愿意为您二位分忧。”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谦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跟随自己好一阵子的年轻宦官。他和王瑾并没有什么往来,所以王瑾虽说举荐了他来广东,但说不定也有把老一辈的人打发出京城的意思,于是,他对于曹吉祥一直很有些提防。毕竟,京里不少老太监都是徒弟干儿子一堆,可到头来陷在某个儿子手里的也不是少数,他从不轻易收录门下。但眼下这种情势下,曹吉祥既然敢豁出去,单单这份胆子,便不当是一个寻常的眼线。
“你就不怕死?”
“小的一条贱命,若是能办成事情,那也值了。再说小的知道,张公公和张大人绝不会让小的和人硬碰送死。而且若是有了镇远侯假造证言的证据,那他就是有意逼反黎人,到头来二位便能名正言顺弹劾他!”
此人竟有这样的见地!
张越不禁眼睛一亮。说到派人,他身边倒是有彭十三,只不过,去琼州府那边需要的是身份,值此张辅隐退的时候,彭十三就不那么合适了,所以上次他索性吩咐了精干大胆的张布带了几个人过去。虽说身边还有三个聪明的小家伙,但方敬他们终究年纪小,做不到杀伐果断。方锐那心计倒是好的,奈何此人身份终究有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他竟是派不出人。
然而,如今的曹吉祥还是小人物,越是卑微,办事情就越是能豁出去,这次正好用得上。
“张公公,就派他去吧!”撂下这话,张越飞快地转动着脑筋。随即徐徐说道,“让他带上两个锦衣卫,随即带上公公您的手谕,想必澄迈六大黎都的峒首土官会相信的。你再拨上几个可靠的护卫随同前去,就这么些人,只要他胆大心细,就一定能顶住!”
“好!”张谦见曹吉祥立刻打蛇随棍上跪下磕头,便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扫了一眼张越便对曹吉祥吩咐道,“你立马回市舶公馆去收拾准备,自个去挑选四个可靠的护卫。刘永青,你也回卫所去见唐乐,让他精挑两个人出来,悄悄送到市舶公馆。你们两个都记好,这事情不许露出一丁点风声,否则别怪咱家不客气!”
待到曹吉祥和刘永青一同告退离开,张越方才对张谦说:“至于咱们,暂且按兵不动,也好让那边能松一口气。不过,顾兴祖虽说自以为已经占了先机,但想必不会一直坐等,多则半个月,少则十日八日,只要琼州府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他就该着急了。待到那时候,都指挥使李龙才是真正的关键。此人贪财怕事,但终究是武将,比喻良好对付。他比我只是早来一年,上上下下应当还有不服的,况且顾兴祖也不会一心倚靠他。”
张谦先是在燕王府,然后又是在深宫浸淫了大半辈子,这种小伎俩自然比张越熟悉得多,略一盘算就笑道:“那好,码头上的事情你多多照管一些,这些事情交给我。顾兴祖终究是武人,要和人斗狠辣兴许还行,斗心机却是差了老半截。对了,我只提醒一件事,你这儿的稻米眼看就要成熟了,该是时候向皇上献嘉禾祥瑞了。”
为官多载,张越对于事情向来是尽心竭力,但对于呈报祥瑞之类的东西却是兴趣缺缺——哪怕是在不久之前南京多次地震,朝廷很需要祥瑞来对抗一下灾异。于是,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诸如九穗嘉禾等等祥瑞都只是徒有其表,稻穗几乎都是空的,这样的祥瑞送上去,朝野又并非都是瞎子……”
突然,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猛地一拍巴掌道:“张公公的意思是,附上这田间的稻穗和奏折,把这个喜讯奏呈皇上?”
“两熟就已经是地方官的功劳了,你这是三熟,自然应该让皇上和内阁以及诸部院一块高兴高兴!从前年到现在,坏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让人目不暇接。顾兴祖那一桩要是揭出来也是大事,有这么一个利于天下民生的好消息撑着,也就能带过去了!”
“张公公,姜还是老的辣!”
张越一点头就立刻冲去了后院,硬是把仍在地头的刘达拉了过来,详详细细询问了一大通,记下了所有的要点,然后便和张谦一同离开了这座别院。
一路回到了布政司衙门,他立刻一头扎进了自己平日处理公务的一间泊水厅,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是笔走龙蛇地炮制了一篇洋洋洒洒上千言的文章。虽说自己看了之后还觉得满意,但他思来想去,仍是起步往寻项少渊商量。然而,到了另一边的耳房一问,他才得知项少渊晌午因病告假,这会儿在官廨家里休养。
右布政使项少渊的官廨比张越那儿小了不少,但因项少渊只是寒门出身,只靠家乡的几顷水田和俸禄度日,仆婢都只是雇了有限的几个。听到张越前来,正半坐在榻上咳得昏天黑地的他立刻摆了摆手吩咐请人进来,自个又一口气喝下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这才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待到张越进屋在榻前坐下,直截了当地递过来一本折子,他顿时愣住了。
“项大人请看看这个。”
项少渊狐疑地接了过来,展开扫了一眼头里几行就一下子入了神,立刻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看了起来。然而,一遍看完,他却并不说话,又低头反反复复看了第二遍第三遍,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道:“张大人,你真有把握么?”
“自然有。”
“好,好!”项少渊的眼中一下子露出了几许水光,旋即重重点了点头,“若是真能成功,不但是广东,整个岭南也都能得益!张大人,你要我病弱之人做什么?”
“无他,但请项大人看看有无疏失之处,然后署上名字。之后我会拿给布政司衙门的其他人一同瞧瞧,到时候还得领大家去看看那几分长势极好的稻田。”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38章 商机无限
佛山在广州府西南。两地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快马疾驰只需一个多时辰就能抵达。由于唐宋广州市舶贸易繁盛,毗邻广州的佛山近水楼台先得月,曾经是岭南之地有名的丝织瓷器大镇。虽则是明初因禁海而萧条过一阵子,但永乐年间重开市舶,这里便呈现出遍地织户商人如织的繁荣景象。
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但漫步在镇中最大的一条织户街上,听着两旁刺耳的织机声,张倬不禁想起了此前路过苏州府时的情景。这里自然是比不过苏州那种织户鳞次栉比,达官显贵尽着绫罗苏绣的情景,可岭南之地能够有这样大的规模,就已经很让人惊奇了。而等到他刚刚随楚胖子见识了正宗的广绣之后,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
单凭这广绣,便足可与宁波市舶司一争高低!他的儿子见识还嫩了些,就是他这个商场的老行家,也因为此前从未到过岭南之地,大大低估了这儿的绣品。据楚胖子所说,潮绣亦是大名鼎鼎,而且绣工竟多半是男子,绣制大幅作品时,往往需得站上几个月。有这等功夫。何愁今年广州市舶司往外去的船没有东西可卖?
这时候,旁边的楚胖子觑着他的脸色,便大声说道:“老大人,这里吵闹得慌,而且这儿都是些做活的织户,做不得主,咱们往前头去吧。此前我已经和那些人约定好了,从丝绸到瓷器再到中药丸剂散剂,他们这儿的货应有尽有!”
尽管他已经是大声嚷嚷,可一旁的彭十三却听了老半晌才弄清楚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赶紧如蒙大赦地点了点头。等到离开了这条噪音巨大的织户街,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只是这么一会,要是在这地方多呆,我那耳朵都要吃不消了。这儿究竟有多少台织机?”
“单单这条街至少有几百台吧,镇子里头还有更多,外头的村里也有不少织机。毕竟,家里的女人要是织工好,在这上头赚的钱比男人下地干活多得多!”楚胖子说着便是眉飞色舞,又笑道,“老大人回头若是有空,不妨跟我到石湾那儿去瞧瞧。佛山的瓷器主要就是从那儿出来的,尽管比不上北边官窑,可匠人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但凡是番船到了,总会带上不少瓷器回去。有一句话说得好,石湾瓷器,岭南一绝。两广并海外,全都是指着这里!”
对于素来便是在开封和南北二京的张倬来说。这种话仿佛有自夸之嫌,但眼下他着实希望楚胖子并不是言过其实。毕竟,单凭丝绸等物决计填不满船舱,郑和宝船还得带上众多压仓的物事。可虑的是南方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好窑,往日宝船带下去的瓷器全都是官窑精品,倘若差得太多,到时候销路不好是一条,恐怕也会在朝中引来议论。
要知道,那些老大人们中,不少都认为利字乃是败坏一切的根源。
张倬一路徐徐慢行,左右打量着街道两旁的临街店铺和房子,见生丝行、金银铺、酱汤店、盐号……如是等等应有尽有,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尽快把产业铺到这儿来。
这一行带着众多随从护卫的人走在街道上,自然也引来了路边行人的注意和好奇。等他们到了路口处,一个早就等候在这里的管事连忙迎了上来,待要跪下行礼时,看到张倬微微摇头,他连忙毕恭毕敬地长揖道:“佛山镇上最大的四家织坊主,石湾最大的两家瓷窑窑主,外加上佛山两家药行东家,全都在前头等着。因老大人的吩咐。所以只有小的一个人来迎。”
张越这些天忙着公事,一只眼睛还得盯着半道上杀出来的镇远侯顾兴祖,张倬就把这个自己最擅长的行当挑了过来,又紧锣密鼓安排好了一切。这会儿跟着那领路的管事走了一箭之地,就到了一座颇为轩敞的大宅。他一进门,就看到里头院子里等着的七八个人全都围了上来,口口声声的老大人叫个不停。饶是张倬如今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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