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广东真有蛮乱,他应当不会瞒报,再说张谦亦是多年老中官。更不会随随便便附和他上折子。而镇远侯毕竟是在贵州镇守多年,也不是头一次平广西蛮乱,按理也不会信口开河。既然难决,且不忙着申饬或是责问,等等看那边的奏报。可以让都察院挑一员精干御史,让锦衣卫也准备着,随时出发去广东。”
“太后圣明。”
连同朱瞻基在内,众人对于张太后这老成持重的措置都挑不出任何理来,于是只得齐齐遵令。等到四个部阁大臣一同退出仁寿宫,蹇义自是和夏原吉一路。杨士奇和黄淮同行了一阵,见其频频咳嗽不止,便亲自搀扶着他的胳膊,又劝他不宜太过劳累。然而,黄淮却只是摇了摇头,又以内阁少人为由,让杨士奇先回内阁直房,自己一路慢行。杨士奇正踌躇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宦官走过来,便招手叫来一个搀扶了黄淮,这才匆匆先走了。
虽说有人搀扶,但黄淮这一路蹒跚而行。脚下步子仍是极慢。他昔日是二甲第五名进士,也是后来最早入内阁的人,专掌制敕,可一直却屈居解缙之后。好容易等到解缙黜落,却又是胡广更得圣意,他仍是屈居次席,后来更在大狱中一呆就是近十年。在那十年,天底下的人仿佛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昔日的天子信臣,他的儿子就是想到狱中见他一面都是难能。可等到一夕复出,黄府又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世态炎凉不外如是。可是,他为之在牢中困顿十年的主君却已经驾鹤西归,如今他名义上是内阁次辅,却不复洪熙年间的信赖了。
到了内阁直房所在的院子,他就甩开了那个小宦官,径直穿过大门往里头走。因最里头一进只有阁臣以及特命的宦官能进,自然是不见一个闲人。他袖着双手穿过第二道们,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杨荣洪亮的声音。
“不愧是太后,心里是明镜似的,只是不曾当面说破罢了。广西蛮乱由来已久,可广东能有什么蛮乱?黎人几乎全都集中在琼州府,那是一个孤岛,断绝了补给等等,他们便是等死!再说了,那些黎族土官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性子,盘剥下民倒是一把好手,要割据广东……真是太高看他们了!”
黄淮眉头一皱,就听到杨士奇平和地答道:“话虽如此,但镇远侯既然送来了那样的证供。总不能置之不理,需得示公心……对了,幼孜丁忧艰归,宜山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在家休养,我瞧着宗豫的咳嗽老毛病仿佛又犯了,内阁事务少不得你我和弘济多担当一些。”
“那是自然。说起来宗豫兄实在是有些逞强了,我那几天瞧见他咳出来的痰颜色不对,总得及时医治才是,他也当学学宜山兄的养身之道,这身子好了才能挑重担。士奇兄,依我看,不如奏请皇上派一员妥当的太医给他瞧一瞧,老这么咳得昏天黑地也不是办法……”
听着听着,黄淮就觉得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全给点燃了,竟是疾走数步打起帘子进了居中正房,冷冷地说:“不劳勉仁记挂了,我的身体好得很,还能应付内外事务!”
腰束钦赐玉带的杨荣没料到黄淮竟是在说话间直闯了进来,眉头立时紧蹙了起来,但瞧见对方脸色苍白,便把到了嘴边的讥讽吞了回去,只淡淡地说:“既如此,便是我多管闲事了。从年初开始。北边又是打得不消停,兴和开平更是频频遭到滋扰,各省也时不时闹出些妖人。再加上水灾旱灾,各地的奏折都快在通政司堆起来了。宗豫兄还请好好保重身子,到了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我们还有得忙。”
冷冷地看着伏案疾书头也不抬的杨荣,黄淮不禁冷笑了一声:“勉仁的好意我领了。不说别的,只为了这朝堂上能有些别的声音,我就得好生保重自个儿。这天下是朱明的天下,总不能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宗豫!”
杨士奇听见黄淮越说越不像话,只能开口喝了一声。见黄淮默然住口。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同僚多年,又曾经同侍东宫,他当然明白黄淮的性子和杨荣差不多,都是气量狭隘不能容人。而黄淮更因为在狱中一呆就是十年,骨子里便存了几分激愤,尤其对一路显达没遭过难的杨荣金幼孜更是常常挑剔。
如今内阁的这几个人中,他和杜桢是最好的交情,性子也有类似仿佛之处;杨荣和金幼孜配合默契,只要金幼孜夺情起复,两人自然又是一体;杨溥谨慎恭敬,向来在内阁以末位自居,从不与人争;如此一来,黄淮更是成了孤家寡人,几乎是凡事都和别人唱反调。
“过犹不及啊!”
喃喃自语了一句,杨士奇摇了摇头,却不好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再次拿起了张越的那份奏折。尽管知道这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消息了,但他看着看着,仍是觉得心神不宁。杜桢面冷心热,当初在山东也是这么莽撞,唯一一个学生偏也是这么勇往直前!
自打杜桢告病在家休养,每日里便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探望。虽说如今已经官位显达,但杜家的应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律以主人抱病不便见面为由婉拒,至于东西也是一概不收。官场上的老人早习惯了杜府的这个规矩,不过是一笑置之,毕竟这个过场非走不可;但新的京官们却是颇有微词,被人打发走的时候脸上都是绷得紧紧的。
傍晚时分,又有三个翰林院的官员被客客气气挡在了外头,彼此低声议论着正往外走的时候,却看见一骑马飞奔而来。等到了门前,那马还没停稳,上头的骑手就一跃跳下马来,身手异常矫健。迎面遇上三位翰林,来人笑吟吟地一拱手。旋即便三两步上了台阶。
“二姑爷来了!”
门房上头笑着唤了一声,就有人忙着下来牵马。这时候,那三位翰林方才惊觉来人便是杜家的另一位女婿。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最年轻的翰林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杜家人原来都是这么一个脾性,出来不坐车不带随从也就罢了,竟然当街打马飞奔,简直和那些粗鲁的武臣没什么两样!”
万世节自是不知道自己一番举动竟然会被外头的三个词臣认为是粗鲁——即便他知道,也绝不会往心里去。兴冲冲地一路进了杜桢的寝室,他随手解下外头那件天青色鹤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就立刻往内间走去,打起帘子进去就笑道:“岳父,好消息,北边阿鲁台和脱欢又打起来了!他们这一打,旁边的小部落又都在那儿趁火打劫,北边开平总算能太平了!”
“小声些,一来就咋咋呼呼的,没看爹爹在养病么?”小五扭头狠狠剜了万世节一眼,随即服侍杜桢喝了药,这才站起身说,“现在谁关心北边什么消息,咱们只想知道,姐夫那儿究竟怎么样了?爹爹,你说是不是?”
见惯了这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样,杜桢的脸上自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待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更是莞尔:“世节,就不要卖关子了。看你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有好事,怎么,是广东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
“那是当然!”
万世节一屁股在小五刚刚坐过的锦墩上坐下,随即兴奋地说:“就在傍晚的时候,广东那边快马送来了元节的奏折和一株嘉禾。原本他们都说是嘉禾祥瑞,可后来里头传来了讯息,说是元节打算在广州府番禺南海两个县推行新制,一年三熟,其余县试行一年两熟!这会儿据说内阁和部院大臣都被召进宫中去了,外头也议论纷纷,有的说元节是信口雌黄,有的说是奇思怪想,还有的则是将信将疑。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若无把握,决计不会提这件事!”
“你说得对,他不是那种为了解决前事就说大话邀宠的人!”
见杜桢一边说话一边坐直了身子,小五慌忙单腿跪在床头,用棉被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埋怨道:“爹爹你也小心些,这大冷天得了风寒可没那么容易好。内阁里头人进进出出,前几个月补进去的不一会儿就被解了职,结果还是你们几个人挑担子。那天我去药房抓药,还见着了黄府的人,瞄了一眼药方,那仿佛是医肺病的方。风寒若不调养好,也会变成……”
“等等,你说什么?”杜桢一下子打断了小五的话,沉声问道,“黄宗豫是什么病?”
“伤了肺气,应该是肺病不错。”小五见杜桢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不禁有些奇怪,扭头去看万世节时,发现他也是眉头紧皱,她顿时更不解了,“爹爹可是想到了什么?”
“倘若是肺病,那倒是好解了……我记得他在内阁时便是常常咳嗽,浓痰都是裹在布帕中从不让人看。可若单单只是肺病,他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病休一两个月调养难道不好?小五,若是这肺病由来已久,若是时间长了,会不会成了瘵?”
“瘵病?”
小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犹豫着表示的确有可能。她这么一说,那边翁婿俩对视一眼,万世节就看到杜桢脸上有些怔忡。他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心思却是最细密的人,眼见岳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便连忙坐到了他的身边。
“黄宗豫的性子最好争强斗胜,据传当年解学士被黜,就有他进言的缘故。这两年他在内阁事事争先,和杨勉仁常常争锋相对,与我们这些同僚也相处得并不算好,动不动就出言挤兑。他的病若是能及早治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治好,恐怕他不得不上书告退致仕。毕竟,别的病也就罢了,瘵病却是容易传染人,这也是逼他引退最好的借口……只不过,撇开人品性子,黄宗豫不但识大体,断事也明果,有时着实需要他这么个唱反调的人。”
“岳父……”
“不说这个了。”杜桢摇了摇头,又看着万世节说,“两广的事情我不担心,元节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会文过饰非,我信他。世节,前一段时日陈留郡主来看过你岳母,提到了宫中设内书堂和中官频频出镇的事情,你对此怎么看?”
万世节不料杜桢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