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就不知不觉在贵妃榻上打起了盹,朦朦胧胧间眼前晃过了一张张面孔,到最后依稀瞧见张越掀帘子进来,就被一个声音猛地惊醒了。
“娘!”
听到这一声唤。杜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静官拉着三三站在下头,一大一小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尽管是大热天,但兄妹两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个是天青色纱袍,一个是白银条子小对襟衫,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杜绾没看见跟的人,听见门外崔妈妈正留着人说话,知道一双儿女是崔妈妈有意放进来的,便起身把三三抱到了贵妃榻上,又拉着静官坐下。
“你去过祖父祖母那儿了?”
“娘,都快到晚饭时候了,祖母也是睡到刚刚才起身,让我和妹妹来瞧瞧您。”静官一边说一边扫了扫杜绾的脸,随即一本正经地说,“祖母说,娘要是乏了就不用过去了,正是困倦的时候,各房里自己用自己的,晚上也早些休息,祖父也这么说。”
杜绾原本想强撑着去公婆面前一同用饭,此时听到这一席话,不禁觉得浑身酸痛,顺势就坐了下来,也顺势吩咐琥珀秋痕不用过来,都早些休息。留下儿女用了晚饭,她亲自把人送回了房,这才叫来了崔妈妈。
“明天我要陪着太太去张堰拜客,你再挑上两个伶俐老成的媳妇和我一起去,等的时候多打听点消息。尤其是各家的大小庄田,你打听打听可有生人来问过消息。”
早先杜绾出嫁的时候没有陪嫁的家人,崔妈妈虽是后来才服侍的,但胜在谨慎嘴紧,久而久之,这张越和杜绾身边的大小丫头已经换了两茬,唯有她一直留着。她对于外头的大事只是一知半解,可既然是杜绾吩咐了,她便立刻点了点头。
“少奶奶放心,我回头就去挑人。明日我跟着一块去,准把实情套出来。”
京城夜禁乃是从一更三点(八点十二分)到五更三点(四点十二分),夜禁钟声一过,大街上便不允许有人行走,公务、疾病、生产和死丧则不在限制范围之内。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往来的串门子以及出条子叫堂会等等,都可归入公务范围之内,五城兵马司的巡夜人绝不会贸贸然把人拦下来。
但即便如此,不论是多大的官,夜晚回家必然不会招摇过市,一过一更三点,街头便是静悄悄的,只偶尔有打更的梆子声。然而,这一夜,那些临街房子晚睡的人们无不是被一阵阵疾驰而过的马蹄声惊醒。好事的移开门板观看动静,怕事的则是索性连窗户都关上了,至于各家官员府邸临街的那些倒座房,仆人们都被惊动了起来,一面往内中报主家,一面差遣人到角门上的小窗中打量。这当口,倒是没人会急急忙忙出去。
得知外头有大动静,张越也就没有再留着张起和张赳,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了,两兄弟回去对家里也应该会有个交待。把人送到东角门,他顺带往外张望了一下,见胡同口的宣武门大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禁在心里沉吟这一夜的异动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少爷……”
回头见是满面忧虑的连虎,他就摆摆手道:“不打紧,晚上让人留意门户,告诉上下不用慌张,好好睡觉就好,这事情和咱们家没关系。”
张越如此淡定,连虎身后那几个外院的门房仆佣彼此对视了一眼,全都感到安心了些。而张越吩咐了关门,就转身往里去,快到二门的时候,看见高泉正守在那里,他也没多嘱咐什么,只让收拾干净葡萄架底下那些东西,随即就径直入内。
转眼就要七月了,不知道父母和杜绾她们都走到哪了?
这一夜,有些人可以淡定,有些人却没法从容。尤其是那些个在睡梦中被锦衣卫破门而入从床上拖走的人更是如此。一整夜,京师各处都上演着这样惊心的一幕,只大多数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没一个是官阶颇为不凡的高官。
当次日一大清早夜禁解除,那些夜里睡得死死的人们上朝的上朝,上工的上工,开业的开业时,方才发现自己的左邻右舍亦或是街头民居上,一下子多出了形形色色的封条。
于是,当官员们在长安左门等候上朝的时候,少不得彼此交头接耳。尽管昨日在北镇抚司正堂的那一幕只有寥寥数人在场,而那些传看的东西也很快归档锁了,但前头的事情毕竟瞒不了,后头的事情就成了众人猜测的中心。只是,看到几个当事者脸色发沉,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去询问原委,纵使是杨荣也知机地找了别人。
“元节,听说昨天皇上在英国公园见了你?”
见前来询问的乃是如今就任翰林院侍讲的顾彬,张越忍不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杨荣,随即才沉声说:“你只管放心,今日朝会就会见分晓。”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54章 杀伐决断
由于早朝往往是不到卯时便已经开始准备。皇帝晨省一般都是早朝之后,然而之前那一整夜,朱瞻基都呆在仁寿宫。张太后平日虽已经渐渐放开了国事,但对朱瞻基却多有训诫,昨晚上得知了北镇抚司的那一幕,她自是气得发昏,然而朱瞻基一回宫便诣仁寿宫认错,又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白,最后更是说出了一番让她错愕十分的话,她渐渐气息稍平。
“母后,宋朝礼敬士大夫,提防武人,结果皇帝一代弱似一代,士大夫虽把持朝政,却无高瞻远瞩,至而边疆异族崛起,至而席卷天下,这便是最大的训诫。昔日皇祖父亲自教导朕骑马射箭,便是不希望储君一味长于深宫不知武事,由是事事决断于外臣之手。朕自知不该一怒诛杀大臣,但戴纶着实可恶!远至汉唐。士大夫多有佩剑,不以习武为耻,可朕当年不过是喜好射猎,便被群臣谏以荒疏,甚至连皇长子教养事也被人拿出来指摘。定国以武,治国以文,但要天下长治久安,不可一味尊文抑武。”
此时此刻,见朱瞻基已经换上了一身朝服,张太后不禁感到眼前有些迷离。她的丈夫朱高炽因为自小身体有残疾,从来就上不得马拉不得弓,和勋贵也自然没有多少亲近,言谈之时对于汉王朱高煦在武官中的人缘咬牙切齿。既然武臣那边无可设法,便只能着意笼络文臣,再加上如今那几位确实是一等一的贤臣,她自然也有那样的偏向。
“你已经决定了?”
“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如此。但是,既要让他们知道感恩,也要让他们知道震慑。”
“那也罢,你便去上朝吧。”
朱瞻基对张太后深深一躬,随即脸色晦暗地说:“内书堂之事,便由母后料理。”
母子俩深深对视了一眼,随即朱瞻基就转身出了仁寿宫正殿。直到皇帝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张太后方才站起身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拢在深绛色的凤纹褙子前头。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宫闱内务。但也不必牵连太广。内书堂皇帝既然不想撤,那就留着。早年黄俨江充等人涉及谋逆,也就是那几个人显戮于市,其他人都是贬为织染局杂役苦工而已,这一次也照此办理,让陆丰去就行了。孙贵妃那儿,还是你去告诫几句。”
朱宁生怕张太后让自己去内书堂走一遭,闻听此言便知道此次张太后也不愿意过分拂逆了皇帝的意思,于是连忙答应。临出大殿前,她便听到背后又传来张太后吩咐陆丰的声音,大意是说这内书堂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兴师动众,由大学士讲习断不可取,由宫中通文字的宫奴做讲习即可,学满三年则止,发到各处宫院,凡内书堂出身,不可为二十四衙门首脑等等。
听到这些,她下台阶的步伐不禁更是轻快了。倘若是朝会上按照朱瞻基之前那席话安排,则以后的皇帝有了亲近的人,内书堂的重要性自然而然就低了。张太后更在上头加上了一层层的枷锁,应该可以保证一段时间内不可能作祟。虽说戴纶死得有些冤枉。但毕竟是所谏之事说的过头了过分,如今罪不株连亲族,总算是也好过酿成一场大风波。
只是,她到孙贵妃那儿说话需得斟酌,那毕竟是唯一的皇长子之母,不能伤了人脸面。
奉天门常朝。
一如平日钟鸣开门,文武百官各从左右掖门陆续而入,到金水桥南各按品级东西肃立,候静鞭响起,这才一一过金水桥,至丹墀前入班,之后又随班行礼。然而,一整个过程中,众人全都瞧见了皇帝左手边的王瑾捧着一个木匣子,无论是知道昨晚事情的,还是不知道昨晚事情的,心中都有些猜疑。
张越如今是兵部侍郎,所站的秩位比从前还是兵部司官的时候提前了许多。以他的眼力,甚至能看清楚那木匣子上的龙纹。此时此刻,只是心念一转,他就想到了皇帝可能做的事情,立刻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朱瞻基毕竟不是朱棣,在昨日的暴怒过后,这决断终于来了。
按照一般常朝的规矩,先是鸿胪寺官宣念谢恩陛辞的官员,众官员依次在午门外行礼,随即各衙门依次奏应奏之事。这一日本就没有官员陛辞,应奏之事也少,须臾就到了散朝时分。然而。鸿胪寺官言称奏事已毕,应该鸣鞭退朝的时候,宝座上的朱瞻基却突然说话了。
“昨天的事情,想必诸卿不少都已经知道了。昨日白天,有人首告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卿收受隶金私纵人归耕,经查乃是官衙旧例,其余不法事乃是诬告,朕已命东缉事厂连夜率锦衣卫拿得奸吏皂隶一十二名,以及从辽东卫所私自逃回的原御史严皑。此等奸吏小人构陷大臣,罪不容赦,着明日显戮于市,以儆效尤!”
顾佐被人构陷的事情,虽则是早朝前已经有所传开,但毕竟还有大部分人不知道。所以,那些觉得都察院最近连连出事,等着看顾佐笑话的人,闻听这番话全都大吃一惊。然而,还不等他们那失望的情绪散去,上头便再次传来了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
“诸卿有谁知道这个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朱瞻基扫了一眼廷下群臣,见杨士奇等知情者无不是面色一凝,其他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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