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他也不想再多问让人为难,拱了拱手就大步出了院子。
自从永乐年间建立北镇抚司,从来都是从这儿押进去的人多。从这儿放出来的人少,而且能放出来的往往都是立马就会受到重用的高官,往往是门前早有家人门生等候。然而,于谦无疑是例外,当后头那扇大门砰然关上的时候,他不禁发现,小胡同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
直到他走出胡同,方才有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快步走上前来,躬了躬身问道:“可是于廷益于侍御?”
“是我,你是……”
“于侍御,我家阁老在前头等您。”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街头全都是往家里赶的人,于谦本以为是哪个和自己有些交情的同年或同乡正好路过,一听到阁老两个字,他顿时吃了一惊。跟着那中年随从拐过街角,他就看到那里停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青布黑油车。那青色的布幔子一打开,他就看清了里头的人。
“老师,都宪大人!”
车上的杨士奇对于谦点了点头,顾佐也示意他上车。待到于谦上了车来放下布帘,杨士奇方才打量了一番这个亲自推荐给顾佐的学生,再想起他入仕以来的遭遇,心里不禁暗叹一口气。顾佐更是面色复杂,眼神中颇有怜惜。
“虽说你经历的磨折多些,但这段经历对你也是磨砺,细细想想未必就不是好事。”
“老师,都宪大人,我并没有怨尤之心。”说最初没有怨气是假的,但在狱中这半年又是读书,又是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于谦的性子比从前更沉稳了许多,此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经此一事,我只是觉得从前有些事情太想当然了。但是,身为御史就当有风骨,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丢了。”
顾佐欣然点头道:“经历了这一场磨折还能有这样的心,我果然没看错人。”
杨士奇也欣慰地颔首微笑,这才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解说了一遍。见于谦低着头仿佛在努力这些事实,他就又开口说道:“你如今官复原职,原本定的还是去都察院,但如今天下厘定田亩已经开始,张元节举荐你去主持苏松两府的清查田亩。”
此话一出,于谦顿时大吃一惊。他和张越在广州虽说也共事过,但除了公务,几乎没有私下的往来,但他对人家是真正钦服的。他如今虽放了出来,可旨意上头仍有极其严厉的申饬,张越居然还举荐他!相比之下,杨士奇乃是他的座师,顾佐是赏识他的上司,若是换成他们举荐,那才应该是正理。想到这儿,他不禁问道:“张大人只举荐了我一个?”
“就是你一个,因为这个,不少人都大吃一惊。都察院先头上书直言的那些人都被贬斥到地方去了,再加上我又遭了奸吏构陷,原本正在风雨飘摇之际,但皇上准奏用了你,这愈演愈烈的风声就平静了许多,再加上还有士奇公相助,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顾佐当过应天府尹,也当过顺天府尹,最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然而,真正执掌都察院,他才明白这不畏权贵四个字真正要施行起来有多困难。皇帝之前分明是恶了都察院,但随即斩首严皑,起用于谦,这一杀一用之间,方才尽显明君气魄,也让他高悬的心落了实处。
“清查苏松两州的田亩……苏松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财赋重地,皇上既然信赖,我自当尽心竭力,绝不会有丝毫徇私,也绝不会因为是谁荐我而心存偏袒。”
听于谦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就说出这话,杨顾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到这一回真是挑中了一个最好的人选。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的铁骨,不愧是于谦;而同样年纪轻轻却能够在关键时刻举荐这么一个人,张越已是颇有名臣风范。尽管深信自己取中的这个门生必然不负重望,但苏松重地,杨士奇仍是不免多吩咐了几句。他都如此,顾佐自也不例外。
而被三人频频提起的某人这一日也是难得准点回家。得知父亲出门母亲去了武安侯府,张越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正房见着杜绾,他就苦笑道:“今天还真是赶得巧,皇上刚在杨稷面前装成是周王嫡支子弟,居然会在那里撞上你们。”
“咱们也全都吓了一跳,等你们走了,我们又重新进去,宁姐姐对敏妹妹吩咐了好一番话。她还让我问你一句,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总算给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说不看在我,也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会再追究孟家当初那点罪过,也就是说,这事情应该真算是揭过去了。”
“谢天谢地!”
杜绾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那时候在门口撞上皇帝的情景,几乎给人皇帝是跟着后头到的那种错觉。好在把皇帝送走之后,孟敏和翠墨主仆镇定,孟家其他人也没觉察到什么,事情轻轻巧巧就遮掩了过去。想到此次上门的另外一桩事,她就对张越说道:“还有件事要对你说,孟繁的婚期已经定了十一月,到时候会设法调回来。”
张越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闻言连忙细细追问,等得知孟繁的婚事是保定侯夫人牵的线,对方是左军都督府辖下一个指挥使的长女,杜绾还受托去瞧过一眼,人很是娴静温婉,他便笑着点点头说:“那好,回头备一份好礼贺他……等等……”
陡然想起今日皇帝提到的巡边,张越一下子把话一顿,随即才对杜绾说:“皇上今日提到要亲率大军巡边,看这路程,多半是又要去大宁,前两年不是一直在修大宁故城吗?孟韬孟繁如今已经积功升迁,这当口要是回来完婚,兴许会错过机会。”
“巡边?这么说你又要随行?”
见张越默然,杜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张越下过江南抗倭,守过兴和孤城,随扈过北征,之后又从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去过交阯参赞军务,几乎就没有一次是太平的。虽说她还不至于悔教夫婿觅封侯,可每逢张越往外,她这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担忧。
此时此刻,张越忍不住上前把妻子揽在了怀里,随即低声说:“放心,这次不同以往,只是巡边不是打仗,重在整饬边防军备。不是每次巡边都会有事的,皇上毕竟春秋鼎盛,北地的战乱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再说,是否真要我随行,这还未必可知。”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05章 拜师
八月的天气在广州仍是炎热难当。但在京城却已经是秋意渐浓,早晚更是得盖上夹被。一大清早,静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冷不防听到耳畔有人呼唤了一声,不禁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是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咏儿,他这才揉了揉眼睛,又四下里瞅了瞅。
“放心,这会儿还早,少奶奶没过来!”
要说一物降一物,在静官眼里,父亲要不就是远离身边在外任官办事,要不就是早出晚归,就是回来,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最是慈父。反倒是母亲在功课上考较得严厉,一丝马虎眼都打不得。无论是早上起床还是晚上睡觉,母亲都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此前他也有赖床的时候,结果母亲来过两次,小屁股尝过了戒尺的滋味。立时再也不敢有偷懒。
在咏儿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静官对着铜镜反反复复又瞧了瞧,确定这衣裳打扮并无不妥,这才匆匆出了西厢房。他心里明白,父亲寅正一刻出门上朝,相比之下,他好歹还能睡到卯正一刻,据说这还是父亲的额外嘱咐,说是小孩子晚上至少得睡五个时辰。这会儿走出了门,望着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禁想着父母都说过今天要带自己去拜师,顿时有些兴奋。
西厢房到正房不过是几步路,才进正门,他就发现不但母亲在,两位姨娘也都在,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早起晨省向来是要考问功课的,因此他打叠精神应答了好几个问题,见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就在这时候,门帘高高打起,身穿松花色潞绸对襟小袄的三三进了门来。
“娘,哥哥,大姨娘,二姨娘……”
三三一个个轮流叫了过来,旋即就上前抓了杜绾的手,又眨巴眼睛看着静官说:“娘,今天哥哥要去拜师。我和姑姑一块去看看好不好?”
小丫头如今才五岁,杜绾哪里不知道这必定是张菁的撺掇,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样子,她也就心软了,当即点点头道:“你要跟去也好,只是到那儿要听话,不许东奔西跑,不许淘气。等过上一年,你也就要上学了。”
一听这话,三三顿时高兴得了不得,当即连连点头。瞧见满屋子人都到齐了,杜绾便带着他们一同出了院子,往张倬和孙氏那边去,问安之后又一同用过早饭。因是张越说过早朝之后会请假回来,亲自带着儿子往英国公府见梁楘拜师,一大家子人少不得在房内说笑闲话。不一会儿,外头就通报说是方敬来了,孙氏忙吩咐请进来。
方敬如今也已经二十出头了,当初那张富贵喜气的圆脸如今已经褪去了稚气,身量也已经和张越差不多高。他是王夫人的远亲,又是张越看着读书科考的。因此往来也没有太多避忌,施礼见过一众人,他就笑道:“早就听说那位梁公子家学渊源,又是才名卓著,所以也就打算和小李小芮一块过去凑一个热闹,还请世伯带挈了我们一块去吧?”
“这么一大拨人过去,别人看了不知道这是拜师,还不得以为这是搬家?”张倬笑着揪了揪自己的几根胡子,打趣了一句就点了点头,“你越哥都答应了,我还会不许你一块去?秋日正好,到时候越哥忙着回衙门,你们几个年纪相仿的也正好会文赏菊。”
很快,上完早朝的张越就已经赶了回来。平日他在兵部衙门兢兢业业很少请假,如今为了长子拜师的事情偶尔偷闲一会,张本自然不会作恶人,轻易就同意了。这会儿眼见家里这一大帮子都要过去的人,他不禁心中苦笑,暗想这真是不像拜师,更像郊游。
张家在西城,英国公园却在西城,最近的一条路就是走皇墙北大街,也就是日后所谓的皇墙根儿,随即穿越什刹海流出的玉河上头的布粮桥,过安定门大街进铁狮子胡同也就是了。看似是由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