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来轻轻压了压,又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没错,只要大伙能够一直念诵这八个字,就能得天庇佑,刀枪不入!”
看着满脸坚信不疑的众人,他手上一挥,突然,一团火奇迹般地跃到了他的手中,陡然之间光芒大盛,完全盖过了那油灯的昏暗光芒。周遭众人呆呆地瞅着那火苗,不由自主地齐齐俯伏了下去,口中念叨着奇异的经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团火方才一下子湮灭了,就连室内的油灯也仿佛被无形的风吹了一记,一下子失去了光亮。等到有人窸窸窣窣爬起来点燃了火折子,这才发现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墙上的一条黄色揭帖,上头是用朱砂绘的奇异符记。
酉正三刻早就该过了用哺食的时候,但张越下午从京营回来就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和几位都督好一阵唇枪舌剑,随即随着其中一位上了户部就钱粮的事又是一通扯皮,这才最终恢复了皇城上番禁卫以后每半月轮值一次的常例——离开国五十多年过去,人们虽然口必称祖宗法制,但这些本该是死例的规矩却早就成为了废文。只不过在一小撮有心人看来,张越这一天从京营到五军都督府再到户部,连轴转的奔波也算有了缘由,不管如何就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张越在兵部衙门的门口撞见了司礼监太监金英,两人仿佛闲聊似的谈了两句。
只是当跨过兵部衙门的三门,进入自己那三间屋子,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百合香气息时,他刚刚沿途过来板着脸冲着那些皂隶书吏发火,仿佛是泄愤似的阴沉表情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不管怎么说,和那些年纪比自己动辄大一倍的老大人们扯皮,哪怕是有心做给别人看的扮样子扯皮,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经历。
所以,看到胡七站起身行礼,他只是简单地摆了摆手:“罢了,有什么收获直接说。”
因为辽东和北边的军情如今没什么要紧的,而且也有了书面题奏,所以胡七径直说道:“十王府的守卫比从前森严了许多,所以再往那里派人多有不便,属下只让人盯了外围。许是事情闹大了,白天没人进出,就连采买也停了,毕竟,那些公馆里头的菜蔬肉食都至少够十几天用的。但是,晚上换防之后,梁王府就有人出来,换防的燕山前卫仿佛没看见似的,竟是放了他们出来。”
“是梁王?”
张越听了一愣,但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意外,反而觉得这人选实在是太顺当了。郑王为人暴戾,是朱高炽庶出的次子,身份上差了不止半截;越王襄王倒是嫡子,可朱瞻基领着大军在外,一声号令就会有无数大军勤王,京师便会变成孤城,事实上也没指望;而只有梁王,前有丧母之恨,后有亡兄之痛,若是发了疯也不奇怪。再加上武定侯郭玹原本就是他的舅舅,他能指使郭聪也就很自然了。但是,梁王如今才几岁?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又不像当年的朱棣那种亲藩一样有智近乎妖的道衍和尚相助,又不可能到处散发王霸之气,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人,属下已经让人盯住了他,寻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事不宜迟,想个法子截住他,或者是通知兵马司,或者是知会其他人……”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大人,您家里来送饭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杜绾怎么还让静官四处乱跑,就不怕出事?张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见胡七跟着起身,他也不再多说,只又嘱咐他先留下,便出了屋子。待到了外头,他还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那皂隶就期期艾艾地说:“大人,贵府家人说,来的是老大人……”
老大人?来的是父亲?
张越不敢耽搁,立时疾步往外走。待出了大门,他果然看到了贴墙根停着一辆马车,一旁的随从和车夫确是自家人。走到车前,车夫便赶紧摆上小凳子,又把车帘打了少许。张越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后头帘子放下,他这才发现车厢里点起了一盏防风的琉璃灯。
“爹……”
“这是绾儿给你的信,你先收着,原本她打算自己来,想着扎眼,只能我代她送一趟。”张倬把一封信塞在了张越手中,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袁伯伯让我再提醒你一声,亲藩的事你经手过赵王汉王那会儿就够了,这一次不要再自己做恶人。须知宗室们同气连枝,要是一次次都是你动手,藩王宗室难免忌惮,若以后逮着机会反弹,却不是你消受得起的。”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58章 喜讯,换防
里屋正烧着暖炕。外头屋子中摆着火盆,再加上双层的墙,门后头厚厚的棉帘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全都被挡在了门外,只余下一室暖意。张越回屋之后就叮嘱胡七亲自去那边守着,若有人经过先截下再说。等到皇宫这边换防之前再暗地通知兵马司,让兵马司的那些人去动手,如此既稳妥也不露痕迹。
此时,他脱了外头的大袄,只穿着家常青衣坐在书案后头,一手支着脑袋看信。
端详着那熟悉的娟秀小楷,张越紧绷的脸渐渐轻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那信上前头的内容和轻松完全搭不上边,但后头半截里头却透露着一种欢快和雀跃。那是儿子静官的字,也不知道杜绾是如何同意儿子在这么要紧的信里头加上一张的,但他可以确信,杜绾这个当母亲的确实是外紧内松,否则静官这张信笺不但送不出来,恐怕还得挨上一顿训斥。
“爹,我又要有弟弟妹妹了!娘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欢喜得了不得,却再三让小姨和我不许告诉别人。连祖父祖母都是!我当然不敢告诉别人,可总得告诉爹你。爹,我现在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了。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个,等下头的弟弟妹妹再多些,我给他们当先生!”
当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越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顾忌到外间还有皂隶守着,他这会儿就能大笑起来。按着桌子使劲咳嗽了两声,他好歹把肚子里的笑意压了下去,心里却不怀好意地想,等回到家再教训这个越来越没规矩的儿子。当然,只要让杜绾知道了,只怕她会抢在自己前头,让那好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叫做这次不知道还能多几个,难不成这傻小子还想让他娘一次生上两三个?这年头民间妇人能平安诞下一胎双生就已经很难得了,要是三胞胎四胞胎更是能得到官府褒奖,可这是过鬼门关的事,他可不想让妻子在这种没有剖腹产手术的年头一生好几个!
再次浏览了妻子的那几张信笺,张越便走到火盆边,蹲下来把信纸撂在了里头,眼看着火苗吞噬了那娟秀的字迹。直到烧得差不多了,他还拿着小棍拨拉了几下,眼看完全烧成了灰烬方才站起身,又把儿子静官那张可以当做是“陈堂证供”的信笺塞进了信封里,放在了书架上一个专门收拢私信的匣子里头。
梁王与郭聪因年纪相仿,往来甚密;梁王曾经多次去晋王公馆,不时带着来自太原的各色礼物回府;李茂青落拓的时候,是走通了梁王府总管的门路。随即那总管去求襄王在太后面前说道了一句,这才得了一个军职……如是种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梁王!
可杜绾在信上却不无忧虑地说,梁王不应该有那样的能耐,他还年轻,手下应当没人可以说动曾经的内阁大学士陈山。尽管户部尚书只是兼职,并不管事;尽管谨身殿大学士的头衔仍在,并不曾与了别人;尽管内书堂只是刚刚蓬勃就已经式微;但是,这样一个人物本应该审时度势,如今突然出手,兴许还有别的原因。杜绾甚至还在信上说,前几个月被杖毙的王振等几个人,指不定也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就如同这次的梁王。
不管怎的,先了结了此次的事情再说!
定了定神的他到了外间,只朝那皂隶略一点头,就打起帘子,又推开了房门。一时间,一股强劲的寒风陡然之间吹了进来,除了带进了冰冷的气息,还有不远处宫墙那边的一阵阵高喝。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兵器的撞击声,还有不时传来的人声,都预兆着一个事实。
皇城值宿的侍卫亲军换防了!
外皇城阙左门东第五红铺。
在这儿分守的原本只有金吾左卫的十名军士,但皇帝北巡之后,这里就换了一批人,虽说也是号称金吾左卫,却是老早就调入神机营的三十个人。这三十个人本就是一个小旗统率,一块操练了一年,彼此之间感情很是不错。
一更时分,阙右门第一铺照例发铃,因那铜铃至少得等到下半夜才能发到这边,天又冷,众人虽是号称昼夜轮值,却还能偶尔进屋烤烤火。这会儿一个小旗撞开门帘进了这间守卫直房,也没顾得上带进来的寒风,冷得连连跺了几下脚,又把手放到嘴边呵气。
“他娘的,今天晚上没下雪,可比前几天下雪还冷!大牛,该你去当值了!”
他说完这一句,这才抬了抬眼睛,却发现原本该接替自己的赵大牛根本不见人影。颇感意外的他在屋子里四下里一扫,连忙快步走到东屋,一把掀起了那补丁叠补丁的棉帘子,却发现里头也没人,到了西屋一看也是如此。这时候,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加上赵大牛,屋子里至少还应该有两个人,可这会儿偏生一个不见。倘若不是他们有意和自己闹着玩,那是怎么回事?须知这红铺不比那些设在皇城内的衙门等等,不过是让他们在值宿间隙歇一歇的地方,冬天冷夏天热,而且就这么一大两小三间屋子,全都是大通铺,仅有的家具也就是两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几个破破烂烂的箱笼,根本就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大牛,老虎,黑子!”
连着几个诨号叫下来,没一个人答应,那小旗越发嘀咕了起来。突然,他使劲抽了抽鼻子,果然,这一吸气,他就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腥臭气息,倒是仿佛谁在这屋子里拉了屎尿。东看看西看看,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又冲进西屋一把。出乎意料的是,他才拉开那柜子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