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早几年就在打听冯远茗的下落,奈何这人简直是神出鬼没,虽说偶尔有托商旅带信回来,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犹如闲云野鹤一般不见踪影,因而这次跟着大军来开平,他也压根没指望能够碰见人。所以,此时此刻一听到大夫两个字,他顿时心中大喜,暗想让人放出消息这么久,好容易才找到人来,忙吩咐有请。可是,一见到迎面那人,他就愣住了。
当初的时候,冯远茗虽说苍老,可终究还因为是大夫,有些养身之道,可如今再见,倘若不是心有定见,只怕他就认不出来了。白眉白须,若不是脸上亦皱纹密布,怕是旁边两位会认为这是那位早已仙去的三丰真人。可他在老人一开口之后,就立时知道自己没认错。“这回不用你找,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一句简单明了的话听得张越苦笑不已,连忙对守门军士言语了一声,随即把人请了进来。只不多时,左近的两位尚书就全来探问,张越连忙使人捎话说,这是自己家妻妹的师父。小五懂医术在京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这点说出去自然没人怀疑,甚至许廓和郭琎谁都没问张越为什么这位会出现在这里,而当张越问起这些年漂泊何处时,冯远茗倒是爽快得紧。
“蒙医虽说有巫术的成分,但总算是和中原医术不同,有些意思,所以我在这草原上也转了好些年。前两年我还入藏了一回,弄回来不少藏药捣鼓了好一阵子,所以那会儿你找不着我也正常。你这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些商队到处打探我总归不是没事找事吧?再说,我的身份你就不怕有人识破?说不定太医院还有我的老相识。”
张越却是坦然一笑:“冯老既然来了,这些就不用担忧了。这些年太医院的变动很大,史院判也已经退了,其余的也大多换了新人。”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111章 欲擒故纵,亲厚第一
居于深宫不知世事,这八个字自然不能用在朱瞻基身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除了在宫中听讲官授课之外,他便常常出皇宫去操练府军前卫,后来也没少在宫外逛过。哪怕登基成了天子,他偶尔也会溜出宫去那么一两回,微服前往大臣府邸更是常有的事。除了杨士奇这等严肃的会郑重其事地劝谏,诸如张辅朱勇这般勋贵虽不会说败兴话,可婉转劝两句总是难免。所以,这次北巡仍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开平。第二次北征的时候,他就曾经跟着祖父朱棣从运儿出发,后来还差点遇险。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但如今在前后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在这开平的街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当年的那种氛围。只不过,那会儿祖父朱棣带的是三十万大军,他身边却只有步骑六万五千余,却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就连军官也都是在边疆操练过的。
这会儿,尽管朱瞻基只是寻常军官的打扮,前后锦衣卫也都是扮作了小卒,但这等气派自然而然让寻常小兵以为是哪家勋贵,因而全都是知机地让开了中间的道路。然而,他倒是兴致勃勃,王瑾头上的冷汗就不曾断过。要知道,如今的开平并不单单是一座前沿的堡垒,还有众多来自中原的商人,以及来自鞑靼前来互市的蒙古人。虽则是因为皇帝大军北巡,这儿已经全部戒严了起来,可天知道那些蒙古人会不会留下什么探子亦或是刺客。“王瑾。”
“皇……公子。”王瑾硬生生扭转了话头,随即苦着脸说“您千万体谅体谅小的,要是给杨学士还有英国公知道了,小的非得被埋怨死不可!小的斗胆劝一句,京师那么…大地方,您想逛哪儿都成,这城里就算了吧,万一哪儿飞出一支冷箭来……”
话过没说完,他就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一时间浑身僵硬。可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一声震天喝彩,见周遭动静全无,这才反应过来那边应是演武场,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脑袋。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见饶有兴致的朱瞻基竟已经是撇下自己径直往前走,他只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总算是快要到那最是热闹的演武场之前,斜里愣是杀出来一队人来,一看打头的,他那蹦到了嗓子眼的心立刻落回了胸腔。“你这耳报神怎么又是这么快?”
这话自然只是开玩笑,可听着这话的张越却是笑了起来。要知道,为了做个先知先觉的人,这些年他最大的功夫全都花在了这儿,因而皇帝说什么他未必知道,皇帝到了哪儿他却必定有数。见朱瞻基还往演武场那边张望,他就干咳了一声说:“那边是几个千户百户带着麾下的兵马在比射箭,就是瞧个热闹,您要是真想看,随便挑几个人都行,自己下场也行,可那儿还是别去了吧,您瞧王……王瑾的脸都白了。”
朱瞻基回头瞧了一眼王瑾,见果然是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似的,顿时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
一行人又顺着拐角处往南走,自是少不了说几句闲话,朱瞻基说起如今开平的兵员情况和商铺商户,张越却在那儿低声解说各处的钱粮分派。到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当皇帝的不知不觉停了步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后头的大臣。
“和我打马虎眼不是?这里的种种情形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许廓可是事无巨细全都报上来了,什么都没有隐瞒,偏生你却掩盖来掩盖去,仿佛生怕别人说你离了兵部还是太上皇似的……好了,别那副样子,这儿又没有外人,你还怕王瑾和房陵往外头去说?”
张越也就是装个惊诧的脸色,事实上,他和许廓共事的时间虽不长,对其人却了解深刻,自是知道此老事无巨细向上禀报,其实却是不想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可是,他到了如今这个位子,已经是并不在乎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打了个哈哈便试图岔开话题,结果又遭了好一番数落。等又走了一段路,他盘算着如何引出那个话题,就听到朱瞻基打了个打喷嚏,脚底又是一滑。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旁边王瑾又及时跑过来帮忙,三个人总算都站稳了。“皇上别是感染了风寒?”
情急之下,王瑾根本是连称呼上头的遮掩都忘记了,直接一嗓子叫了出来。好在这会儿周遭正好没人,他的声音又不算大,总算是没人听见。而张越正愁没机会,一听这话就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在这么两双眼睛注视下,朱瞻基正要开口说话,结果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接过房陵亲自递来的细纸一张张用了,偏是仍止不住,便是自己也有些嘀咕莫不是伤风了。不过,他终究不愿意难得一次出来就这么打道回去,因而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王瑾要求回去的提议,又逛了大半围,方才说要上张越他们三个那儿坐坐。
“这……论理只有郭尚书和许尚书,去那边是不碍的,但今早刚巧有人过来,是我家妻妹的师叔,我想老人家一把年纪在草原上精研医术,为此甚至还不惜只身入藏,如今说是秋高马肥,其实却已经冷了,城里又正戒严,就把人留在了我那儿。毕竟是外人,您以后回京要怎么去我家里都行,如今……”
有道是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朱瞻基今天在城里逛了大半圈,虽对于四周的秩序井然很满意,可终究是无趣了些,因而张越愈是这么说,他愈是起了兴趣,于是便笑道:“你家妻妹的医术在京城的诰命夫人当中都是有名的,也不知道为多少人瞧过,虽说她从来都说不能药到病除,可终究有不少小手段,宁姑姑学的那几手按(摩)和药膳传给了女官,倒是让母亲很受用。既然是她的师叔,那就不是什么外人,难道你能收留的人还会对我不利?遇上就是有缘,母亲这些年病虽说大大好转,可偶尔也会发上几回,且看看他有没有好手段!”
这一句话便定下了基调。王瑾虽是有些踌躇,可毕竟张越那边还住着两位随扈的尚书,隔壁就是杨荣,整条巷子也都是京卫亲军,总比在这大街闲逛来的安全,因此不但没有阻止,反倒是瞧见张越满脸苦色时候,在旁边劝了两句。
只有房陵和张越昔日毕竟交情不错,知道这位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等皇帝他们先走两步,他挨近走过的时候便低声丢过去一句话。
“你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欲擒故纵吗?皇上要是在大街上再闲逛下去,你回去之后不得被杨学士和我这边几位尚书叫过去语重心长告诫一番?”
两个昔日挚友对视一眼,随即便没事人一般地各自别转目光,一个追上了皇帝,一个则是回头指挥着随行的便装锦衣卫变换队形。好在这开平的治安还真的是万无一失,一直到张越等大臣住的巷子为止,始终是风平浪静,反而是巷口的守卫极其森严,为首的总旗硬是验看了房陵随身携带的随扈金牌,这才放行,可随即就被那陆续集中过来的几十名便装锦衣卫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随扈金牌上头仿佛是写着锦衣卫指挥使房?莫非……被簇拥在当中的是皇帝!
虽然是随扈,但各部的公文都会通过内阁转由行在,因而大臣们其实并不悠闲,有的是文书需要处理。所以,起头听说张越竟然出去了,郭琎和许廓都是暗中嘀咕,一个暗叹自己作为吏部尚书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却是不像张越这般轻省;一个则是揉揉胳膊腿,暗叹不服老不行。因为吏部和兵部也有几昝事的合计,两人便在一块商量,当留在外头的随从报说张越回来了,两人也没当一回事,照旧是继续办事,直到有人进屋,许廓才笑了一声。
“你也知道回来?亏得你眼力好,到哪里都能淘澄到一批能干的下属,否则就凭你这甩手掌柜的模样,那些事情就甭想处理得完!到哪里去晃悠了?开平外头是草原,内中不是房子就是商铺,有什么好逛的……咦?”说话间转过头来的许廓终于是看见了东张张西望望的朱瞻基,那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异窜古怪,又狠狠瞪了张越一眼,随即就一把拽了眼睛高度近视,险些把头凑在文书上的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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