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绩接口,他便立刻自己接上了话头:“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功名远震铁勒诸部,这等大功足以抵下他的所有过失。我大唐军纪严明,我倒不信主将不下令,他敢坑杀战俘,他敢下令烧杀抢掠。后者还可以理解为私欲,至于前者,按照我大唐律令,似乎就连主将也没有资格下令杀俘吧?”
他长长拖了一个音,忽然就不说了。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李绩并没有追问,而是沉默了一会。正当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只听对面猛地传来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
李贤被李绩这阵笑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不必这么夸张吧?这种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里有数就好了,要是李绩真的问起来,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能够看准这些,不枉在我这里学习了这几年武艺和兵法。”李绩轻轻捋了捋下颌的长须,微微颔首道,“如今朝中议论纷纷,所有的弹劾却只是针对薛仁贵一人,却把主将郑仁泰抛在了后面,实在是好笑得紧。要说薛仁贵当初怎么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此番大功又是天下皆知,再加上你刚刚说的那个因素,陛下是不会因此而责罚他的。”
救命恩人?李贤闻言有些好奇,却不敢拿来问李绩,只得把满肚子疑惑先藏在心里。李绩既然说他父皇李治不会降罪,他当然相信,这样看来,他很快就能把薛讷的事情和李治武后提一提了。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他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没看见李绩的眼神有变。正当他想象着自己将来拉弓射箭一箭双雕的时候,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句话。
“我听说,几天前你应邀到许敬宗家里做过客?”
李贤一下子惊醒过来,一抬头看李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暗自咂舌于老狐狸的耳目灵通。虽说李宅外头一幅门可罗雀的样子,其实老狐狸不动声色却是什么都知道,真真是狡猾到家了。
“没错,师傅你还真是消息灵通!”李贤可不会硬生生白吃亏,笑嘻嘻地加上了一句,“既然师傅你知道我去了许家,我在里头干了些什么你也应当知道吧?”
“啊咳!”
李绩被李贤一句话噎得气结,最后只能用招牌式的咳嗽蒙混了过去,心中暗叹半辈子戎马几十年官场,却碰到这么一个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的李贤。
虽然胸闷不已,但是,他在狠狠瞪了李贤一眼之后,还是告诫道:“李义府这个人虽说笑里藏刀,但如今他官职日高,人又狂傲,反而并不足惧。相反,你和许敬宗打交道却得小心,此人能够逐长子长孙于岭外,嫁女于蛮夷,心性和常人大有区别,你若是小看了他,将来只怕是要吃苦头。”
这话就带上了深切的关心成分。而李贤站在那里老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原因很简单,以前李绩几乎次次都是给他出难题,否则就是爱理不理,很少有这样入骨三分的指点。因此,他在恍然大悟之后,便毕恭毕敬地弯腰深深一揖。
“多谢师傅指点!”他一抬眼瞥见李绩笑容满面显然心情不错,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涎着脸道,“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勾当,还请师傅多提醒我几回。否则若是我被人算计堕了师傅威名,自个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李绩捋胡须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一时间哭笑不得。最后,他只得狠狠瞪了李贤一眼,无可奈何地道:“你只要将来少惹一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关上书房大门从小路走出这个院子,李贤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其实他刚刚在房间里就很想笑来着,但是为了不刺激到李绩的情绪,他硬生生忍到现在。只可惜这是在李宅而不是皇宫,他不敢太过畅快地大笑,因此肚子有隐隐酸痛的趋势。
等到整理好了情绪,他一来到演武场就把李敬业拉到了一边,满脸严肃地询问所谓的薛仁贵对他老爹李治有恩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遭到了一个大白眼。
“不是吧,你是陛下的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还好意思说仰慕薛将军!”李敬业难得找到这样的大好机会,自然狠狠嘲讽了一番,直到李贤快要暴走,他这才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当初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大雨三日不止,结果导致山洪暴发,水都淹到了玄武门。薛仁贵那时驻扎宣武门,冒死登门框向皇宫大呼,所以算是救了陛下一命。”
李贤听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还以为至少是战场上单骑救主之类的功劳,谁想到是这样离奇的事,连水淹玄武门都来了!
“至于当初薛仁贵成名的那一遭就更加戏剧性了,白袍小将带双弓,方天画戟出无敌,直到现在,听说高丽还在那里传唱这童谣。太宗皇帝一喜之下,他便从布衣一路直擢中郎将,他守玄武门也是从此而来的。”
经李敬业这么一说,李贤心中的好奇就更盛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惜,他可以随处乱跑的时候,薛仁贵已经早就派出去打仗了,竟是到现在都缘铿一面。真不知道这薛仁贵是怎么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能让后人编出那么多小说戏剧来。
上回薛讷的神射就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了,薛仁贵那驰名中外的神射究竟是什么光景?如果他真有这方面的资质,能够学到精髓,那弯弓射大雕的典故,大约就要换主角了吧?
第五十四章 … 老狐狸小狐狸的爱才之心
要回长安了!
这是李贤从李宅回到洛阳皇宫的当天晚上,从武后口中得知的消息。对于长安或者是洛阳,李贤并不觉得谁强谁弱,但是印象中对洛阳似乎更加亲切一些,原因很简单,他在长安的时候还小,没能够出宫四处晃悠一下,欣赏大唐盛世风情。反正不是回去了就没机会回洛阳,以后他要是长大了,哪里不能去?
看到武后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愉快,李贤当然不会去挑衅母后的神经,挑了几件外头的趣事说着取乐,但看到效果几乎相当于零,他就不敢再坐下去了,干净利落地找了个借口开溜。似乎在印象中,武后一向更喜欢洛阳而不是长安,不知道是否因为政治方面的考量。
因为要准备大队人马回长安的事宜,因此即使是李绩这么一个不管事的宰相也不免忙活了起来,自然没空时时刻刻监督三人练功。不过,由于先前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再看到程伯虎在那里嘿咻嘿咻抡着斧子苦练,李贤和李敬业大受刺激,竟全都比以往多加了几分力气。
所以,次日薛讷匆匆赶到李宅演武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场面——程伯虎一个人练斧练得虎虎生风,硕大的沉重斧头就好像是没重量似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毫不沉滞。而一旁的李敬业和李贤则双双战成一团,剑来剑往好不激烈,从他的角度看去,竟不是什么花架子,分明是真正的对战。
“薛少爷!”旁边的家仆见薛讷脸色怔忡,便笑着提醒了一声,随后又解释道,“薛少爷以后就习惯了,沛王殿下和我家少爷、程少爷在这里都不分上下,更不喜欢别人没事就拘束着,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必时时刻刻想着行礼。”
不拘礼节么?
平常对上李敬业的时候,李贤向来都是应付裕如,但今天却觉得有些吃力。闪过搠胸一剑的时候,他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李敬业这是干什么,玩真的也不必玩到心跳吧?当他跳出***想要喝骂两句时,却只见李敬业丢下手中宝剑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自然更让他莫名其妙。
“伯虎,我赢了!我就说,只要我出全力,没来由会输给六郎!一百贯钱,你可别忘了!”
“神气什么神气,有本事你以后次次都把六郎赢下来!”
看到程伯虎愤怒的眼神,李贤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敢情李敬业竟是和程伯虎用今天的输赢打赌来着,怪不得今天这家伙这么拼命——在战场上玩玉石俱焚还差不多,平常演练要次次这样,他不还得被吓出心脏病来!
赶明儿一定要好好治理一下这家伙!
他狠狠瞪了李敬业一眼,忽然瞥见场边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回剑归鞘便匆匆奔了上去,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薛大哥!”
刚刚那一幕薛讷全都看在眼里,直到此刻还没有消化由此带来的惊吓。李敬业和程伯虎在称呼上有所不敬也就算了,刚刚李敬业那拼命的进攻中,如果差之毫厘,只怕就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天哪,这三个家伙全都疯了么?
脑子中转着这样的念头,薛讷根本没看到李贤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更没有听到那一声叫唤。直到被人推了一把,他方才恍过神来,立刻看到了眼前那张笑嘻嘻的脸,几乎下意识地拜倒下去。
这一次李贤学乖了,一把就拽住了薛讷的胳膊,然后摆了摆手把那个家仆赶了下去。忖度这光景,薛讷应该来了又一会子,大概看见了他和李敬业的那场“精彩”对决,这脸色发白估计也是吓出来的。
“薛大哥可是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场?那都是我们闹着玩的!”李贤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薛讷的肩膀,虽然他眼下最小,但是论身高,他只比薛讷矮半个头而已,这老气横秋的动作做起来毫不困难,“你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对了,薛大哥除了弓箭之外,平常还用什么兵器?我可是听说,薛将军的方天画戟乃是一绝!”
“爹爹说我不适合用方天画戟,所以教我的是枪。”虽说从和李贤的数次交往来看,这位沛王确实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架子,但是薛讷还是有些本能地拘束和紧张,“爹爹说,这战场上弓箭只能及远,一旦近战还是要靠本身的兵器。只是用枪同样需要从小习练,所以我只是学了个皮毛。”
皮毛?这小子不是在谦虚吧?不过薛仁贵自己用的是方天画戟,教儿子的却是枪,也不知道教的是什么样子。
当下李贤便叫来了程伯虎,笑嘻嘻地撺掇薛讷和程伯虎比试一场,顺带着又提起了上回李绩和程伯虎对战的情形,特意强调李绩的枪法出神入化。这下子薛讷立刻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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