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呢!
杜西泠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人眼熟了!沪上昆曲泰斗佟铁生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男人,不就是最近昆曲界正当红的小生陆秋原啊。不过陆秋原能走红倒也不只是因为他唱得好,据说他其实是做IT的,偏偏爱上了古韵悠然的昆曲,还拜在了南派名角尚秀芳的门下,上个月沪上搞艺术节,陆秋原和师父一起登台演出新版《牡丹亭》,技惊四座之余,嗅觉敏锐的媒体也都闻风而动。
IT精英变身昆曲名伶,儒雅俊秀的小生柳梦梅其实是满脑数据的软件开发高手!不用说各大媒体了,就连杜西泠都忍不住多看了几份报纸。
杜西泠想起那张新版《牡丹亭》的剧照,上面陆秋原穿着湖绿色的长袍,长眉入鬓,眼角特意勾得微微上翘的样子,姿态神情带了些婉转,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模样。却想不到他现实中其实很有男子气,大概有一米八那么高……
“小心!”
“啊?”杜西泠一愣,才发觉自己舀了一勺龟苓膏正准备往桌子上倒,脸有点红,“不好意思。”
陆秋原递过一只碗,“给。”
“谢谢。”杜西泠盛了一碗递给佟铁生,老人家还在琢磨着辈分,看到满满一碗入手沁凉的龟苓膏,心里高兴,指着杜西泠对陆秋原道:“这就是我前头跟你提的,杜西泠,唉,说起来也能算我半个弟子,可就是不好好学,连早晨起来吊嗓子都不肯坚持……”
杜西泠假装生气,“佟老师,您要是再损我,我下回就不给您带东西吃了!”
陆秋原接过杜西泠递过来的碗,“其实你的嗓音条件很不错。”
杜西泠一愣,却发现陆秋原看上去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好意思的道:“哪儿啊,就胡乱唱几句。”
“那下次也来票友沙龙吧?都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陆秋原很诚恳的道:“我们在昆剧院有个沙龙,每半个月搞一次活动,还有昆剧团的老师过来讲课,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杜西泠抿嘴一笑,没吭声。
佟铁生却抢在她前面开口,“对对对,就是该去听课,多认识点朋友都是好的!”
“还是算了,最近课程很忙。”杜西泠听出老爷子话里话外大有给自己做媒的意思,当然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也没心思。”
“忙什么!不过是兼个课而已……”佟铁生本想扯着嗓门教育一通的,见杜西泠神情黯淡淡,忽的想起什么,声音也低了下去。
陆秋原发觉气氛不对,干脆收拾起桌上的空碗就往外走,“你们先聊,我去把碗洗了。”
杜西泠忙赶上去,“还是我来吧……”
“没事!”陆秋原朝门里面看了一眼,低声道:“陪老爷子说说话吧,我来了半个小时,三十分钟都是在聊你。”
杜西泠有点意外,睁大眼睛看着陆秋原。
“放心,没说你坏话……”陆秋原一笑,又慢悠悠补上一句,“就忙着让我把公司里的未婚男性全都描述了一遍。”
杜西泠的脸“噌”得红了,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爷子就喜欢瞎说……”
“丫头!”爱瞎说的老爷子又直着脖子嚷嚷。
“来啦!”杜西泠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进屋,刚准备埋怨老人家两句,却见佟铁生神色有异,比之前严肃了许多,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佟铁生指了指窗台,杜西泠知道他是要那三个保健球,忙拿了送到他手里,景泰蓝质地的小球,里面还嵌着空心铃铛,在老人家劲瘦犹如松枝的大手里飞快的转动起来,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康啷”、“康啷”的响声。
杜西泠坐到藤椅对面的沙发上,蓦地发现老人家的头发,她知道佟铁生最崇敬的便是梅兰芳先生,一生讲究体面干净,往日在昆剧院工作的时候,西裤的两条缝都是锋利的吓死人,头发也一直染得乌黑,看着特别精神,然而现在……杜西泠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下回我陪您出去走走……”
“先不忙这个,”老人家摆摆手,脸上的沟壑却像是一瞬间变的更深了,“丫头啊……”
“嗯?”
“还在想着关尹呢?”
4、小镇上来的杜西泠
杜西泠迟疑了一下,“没有。”
佟铁生倏地回头看向杜西泠,眼神锐利而直接,毫无一丁点老眼昏花的迹象。他像是在杜西泠的脸上一寸寸细细寻找着,直到他发现那里没有任何的忧伤或者担心——杜西泠非常坦然的与他对视,眼珠黑白分明,平静的如同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
老人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嗓子多了几分暗哑,“还是没有消息,前两天我给他北京那个表弟打了个电话,听到我提他就吓得跟什么似的,没说几句就挂断了。”
杜西泠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也怪不得人家。”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这心里头……总有些难受,他那表弟的房子还是关尹当年送给他的……”老人家右手的三个保健球依旧飞速旋转着,左手却渐渐颤抖了起来,像是在强行抑制心里的愤懑,“人情冷暖!人情冷暖哪!!”说罢重重的拍了下藤椅的扶手。
杜西泠在茶杯里加了点热水递给佟铁生,他大手一挥,声音却又洪亮了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关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那样的错误?水灾那年他捐了多少钱,这是电视台都报道过的!他家的老邻居得了大病,一天一粒800块钱的药足足吃了半年,全都是靠他供着的,也不过就是小时候抱了抱他而已!这样的人会犯法?我不相信,我第一个不相信!!他们家人为什么就不继续上诉呢?!”
“您别激动……”杜西泠轻轻抚着老人家的肩,“别再把哮喘招出来。”
“丫头,你说,他家人为什么不继续上诉?”老人家猛地转过身,动作大的差点把杜西泠手里的茶杯给扇出去。
杜西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要她告诉老人家,他家人之所以不再上诉,其实是为了叫关尹顶缸?难道要她告诉老人家,关尹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给她,叫她不用再寻找自己?
“佟老师……”杜西泠艰难的道:“其实,他走了也好。没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杜西泠想起在新闻里常看到罪犯们戴着手铐从飞机上走下来,如果、如果有一天看到关尹在那样的画面里出现,那该怎么办……
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应该是担心关尹的吧?还是……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
才两年而已,难道自己真的是没心没肺?
杜西泠盯着那三个高速旋转着的景泰蓝球,她听见自己的脑子里和那些球一起嗡嗡作响。
“……你总算也想得开!”佟铁生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妥当,拍了拍杜西泠的手,“老了,说话不着调,你别跟我老头子计较!”
“不会的。”杜西泠如梦初醒。
“你说的没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佟铁生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道:“既然关尹是一定没消息了,那你也该好好给自己打算、打算了,陆小子人不错,工作也好,跟你兴趣也相投,我打听过了,他还没女朋友!”
“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怎么能没有呢!你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关尹把你带到我眼门前是几几年来着……零五?零六?反正挺长时间的了,女孩子家……经不起耽搁,你也对得起关尹了……”
杜西泠起初还安静的听着,听到那句“你也对得起关尹了”,突然觉得周遭的氧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嗓子眼又干又涩,“我……我到楼下小卖部买点东西……”就逃命似的拉开门就往外跑去。
疗养院的每一层楼都有着长长的走廊,杜西泠顾不上别人奇怪的眼光,一口气跑到走廊尽头的大落地窗前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窗外只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周围便是大片整洁的草坪,这棵梧桐树无牵无挂的站在那里,每一根枝杈都在艳阳的照耀下肆意舒展着,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寂寞。
杜西泠强迫自己瞪着树干上那块白色的斑驳很久,直到眼睛里那股酸涩慢慢的褪去,这才移开了目光。
她吸了口气,想到自己这样跑开,老人家不知道得多担心,才一转身,却发现两米外竟赫然站着陆秋原。
“你……”
“看到你往这边跑,就忍不住跟过来了,”陆秋原走了几步,到杜西泠面前停下,他打量了杜西泠几眼,这才笑道:“你跑得真快,以前练过体育的吗?”
杜西泠一愣,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学过。”
“那就是天赋异禀!”陆秋原接的顺畅无比,嘴角一抹狡黠的笑。
“哈哈,是的是的!”
杜西泠眯起眼,兴许是刚才对着阳光看了太久,陆秋原的脸上多了一块光斑,她的目光移到哪里,那块光斑就跟着移到那里。她决定让那片光斑停留在陆秋原的鼻梁上,这样让他的鼻子看起来特别的挺,配上他非常认真的表情,很有点传说中青年才俊的意思。
“怎么了?”被杜西泠看得有点发毛,陆秋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口红印啊……”
杜西泠大笑起来!
“我记得出门前照过镜子的……”陆秋原见杜西泠实在笑得不行了,轻轻咳了一声,“回去吧,别让老爷子等太久!”
“好。”杜西泠顺从的答应。
她觉得原本皱成一团的心,正慢慢变得平整起来,就像窗外那棵梧桐树一样。
***
车窗外是许许多多棵新种的绿色植物,她们有着女人手臂般修长柔软的枝条,顶部则开出洋红色碗口大小的花朵,说不上有多美丽,却足够将这条风景单调的高速公路点缀出几分生动。
杜西泠将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一栋栋房子从眼前飞速闪过,突然想起,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居然已经足足五个年头。
五年前的那个八月,十八岁的杜西泠做了很多事情。她平静的为奶奶举行了一个简单到几乎简陋的葬礼,然后请来邻居作证,在几位暴跳如雷的叔叔婶婶面前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遗嘱,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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