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将无疑是军法处置!
我急了,一时又拿不出主意,胃开始痉挛,痛得不行。但我不能蹲下,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我,几十张嘴都向我大张着。我知道,他们在喊:“排长,怎么办?”我说知道而不是听见,是因为我们的炮火正在我们头顶上飞,在老山主峰各山头爆炸,我只能看到火光和飞扬到半空的人腿和红色碎片,耳朵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我呆愣了片刻,立刻决定,死在军法队的枪口下不如死在敌人枪口下!前者留给我的将是:“到底是特嫌的儿子!”后者则是一个光荣的烈士!
我开始扑雷!当然我看不见哪是雷,我只能扑倒一大蓬茅草向前爬,一次次地扑倒,站起来又扑倒。茅草,荆棘剌得我的手脸血淋淋的。
在我第三次向前扑的时候,熊忠泽从后面抱住了我,往后一掀。他力气大,我抱住竹子转了几个圈才站立定。我气极,拔出手枪,骂他:“你妈的X,我枪毙你!”定睛一看,他上去了,速度比我快得多,战士们又跟在他后面,又把他掀下来,争先往前去。蒋绍清没扑几步,触了雷,他抱住腿,又朝前滚。我上去了,拉住他,他的血喷了我一身,我叫秦树朝背他下去,秦答一声是,刚站起来,“嚓………!”一发炮弹打来,我听见他喊了声“排长”,却没见到他在哪……
我们终于把四连带到了474。原计划是乘夜暗排雷摸进,现在只好改为强攻。炮击未停,我们终于到达目标,完成了任务,但付出了本可以避免的代价。
蒋绍清这时不行了,不断声喊“排长,排长,……”熊忠泽一直背着他,他拼命咬他抓他,要熊放他下来。后来他不叫了,熊说:“排长,你看看……”蒋绍清向我微笑,声音很轻微:“排长,你多保重!”
熊忠泽放下牺牲了的蒋绍清后,我才见到他的肩上、背上、胸口上鲜血淋淋,皮开肉绽。我问:“咋了?”他说:“蒋绍清又抓又咬的,他要滚雷。多好的同志呀!”我一下扑倒在熊忠泽怀里哭了。
我想起,我罚过熊忠泽的站,我也严厉批评过蒋绍清,我思想里有看不起他们的成份!
是战争教会了我尊重同志,爱戴同志。从那以后,我身上的动力除了妈妈,除了事业,还有了战友们的珍贵友情。
本来,我们把四连带到位任务就逄完成了。但四连到位人数不够,向前攻击受阻,我征求了同志们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向敌侧翼攻击,以吸引敌人火力。
在我顺一条水沟向林中敌人一间草房攻击时,侧面敌人一发子弹击中了我的腰部,打断了我的皮带,从我的腰脊骨间穿出。
是排里同志把我抬下来的。走了四个小时,每一步我的伤口都像有把刀子在剜动。
辗转到了昆明43医院后,妈妈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是我在陆军学院一位同学告诉她的。
那天,我睡得昏沉沉的,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我大喊:“妈妈,妈妈,我在这,在这!”伤员们都以为我神经错乱了,结果还真是妈妈来了,她在走廊里轻声向护士打听……
妈妈看了我的伤,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哭,还强作笑容:“老天保佑!……”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千里迢迢去医院看我时,她已身患重病。我在前方打仗,妈妈在家日夜不宁。现在已查明,她得了癌症!
妈妈呀!你为我操碎了心!我什么也还来不及报答你呢!
妹妹告诉我,妈妈上手术台前,一直坚持等我回去。我身上揣着妈妈病危的两封电报,但因我刚调到四连,领导上一定要我安排了工作再走。妈妈只好交给妹妹一个布包,内中有几百元钱,“给你哥哥结婚用!”这是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我回到家里,抱着妈妈哭不成声。妈妈还是笑:“这哪象个要当将军的人!”
“妈妈,我不走了,我要转业,回来守着你!”
妈妈说:“我宁愿有个远在天边但有出息的儿子,不愿有个守着我的窝囊废!……
我的爱只在心里
………黄云烈(指导员,“士官生”)
你既然问起,我就全讲给你听。
我负伤后,是前线一个野战医院给我施行的抢救手术。
手术后,我不能躺,只能趴在临时病房一个角落里用干草垒起的特殊病床上。
疼痛、孤独、种种忧虑和思念,搅得我十分难受,日夜都靠着止痛安眠药打发。
有一天,我在昏睡中听到一个惊诧诧的女声:“哟,这儿还有个小排长哩!”
一个穿白褂的女人翻看过我床头的病员牌,蹲到我面前:“痛吗?”
我转过脸,不想理她。
她很快猜中了我的反感所由:“我不该叫你小排长,对吗?我说你小,是见到这上写着你21岁,而不是别的意思……”
我急于知道我的伤情:“医生,告诉我真话,我的伤真不要紧吗?没伤着骨头吗?”
“我是文工团的,不是医生……”
我没心思和她再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她说:“我给你去看病历!”
一会,她回来了,很确切地说出了我的伤情:“没事,真的没事,不过也真的……危险,子弹出口要再偏这么一丁点儿,你的脊椎就折了,好了也得瘫。医生说,你体质好,估计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你问过医生了?”
她诡谲地一笑:“问了,我给医生说,我原来认识你。”
从此,她整天就在我们病房里,在各病床间转游,什么事都干。她还带小把小提琴,大家乐意时她就拉一曲。没事了她总是回到我的床前,有几个晚上她值班,也是或坐或斜躲在我床脚的草堆上。我想可能因我的床位在不妨碍出入的一角。
我们都需要找些话题来消磨时间,也好像彼此都想了解对方。
我们熟悉了。她给了我比别人更多的关怀照顾,也显得更为亲切、随便,比如我不按时服药,我自行活动都会受到她严厉的斥责。
我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疼痛与忧思。这是她后来离开医院我才感觉到的。
当一批伤员转院后,新来的总是以为她是我的什么人。她也承认:“我是来照料弟娃子的!”
我们的友情确实发展很快,像真正的姐弟那样亲热,连医院的人也相信我们必是原来就认识的。
我对她从没有过非份之想,为什么?因她太美。内在,外表,我都认为她是个“绝色”,我自认我也不算丑,但配不上她。还有更主要的原因,我当时已有未婚妻,而且也是在品格容貌上十分理想的。
我的未婚妻与我从小相识。进陆军学院后突然接到她………我只在低处仰视过的这个女孩子的信,我真是欢欣若狂!很快,我们在信中开始了疯狂般的热恋。到假期,我们向双方家庭公开了关系并得到了承认。
我被派到前线当侦察排长后,凡不敢告诉妈妈的话都写给了未婚妻,她一如既往地“热”。
打仗前,我决定不拖累她,断然提出中断关系,请她再物色个人。“怕别人说你什么,你可保存我这封信,以此为凭……”她的回信太令我感动:“且不说你负伤,就是你死了,我也将找回你的骨灰,放在我枕边,终生相伴!”
你说,有这样的未婚妻我怎能见异思迁?
在前线医院稳定伤势后,我转到了昆明陆军医院。那位文工团员(我且用小J称呼她吧)立刻赶来看我。她称我小弟(她比我大一岁),无拘无束抱住我欢跳不止。
她几乎天天来,带来提琴、录音机、书籍和她认为我需要的。
她告诉我,有一天她在报上看到一位总参首长接见烈士家属,所列的烈士中有我的名字,她一声大叫,昏了过去。后来别人替她打听到,那位烈士不是我,而是与我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的人,报上又登了更正,她才放心。
她后来还带我去过她家,从她家人口中证实了她为我昏死过,从她家人眼中我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许,仅仅是感觉。我至今没有问过她,她对我那么好,是不是还有友谊之外的另的感情?
但我有!至今还很强烈!我想,如果她是我的妻子,我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爱她将超过爱我自己的生命百倍,我会对她好,胜过世上所有的丈夫!但不可能了!虽然我们至今仍保存着最深厚的友情。
出于我的感觉,我决定只有让我的未婚妻立刻来医院。只有我们双双出现在小J面前时,才可能制止我和小J的密切来往突破友谊的界线(我再说一遍,这或许是我的错误判断)。我认为不这样我就有负于未婚妻赤诚炽热之爱,有负于自己的良心!
我给未婚妻写了信,如实说了我的伤情,要她速来。同时我千叮万嘱,对我妈妈只说我来到昆明学习。我写了“我只希望你一人来,只有你能抚慰我目前刀割火燎般的伤疼与思乡之念!”
我把这封信给小J看了,她照样来,但来得不勤了。不久,她去了外地演出。
我天天盼着未婚妻来,从早到晚眼睛没离开医院门前的林荫路。但她不仅人没来,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后来,我的母亲来了,后面跟着我的姐姐。我与妈妈姐姐拥抱时,我含泪的眼仍盯着病房门,姐姐说:“看什么,她不会来了!”
姐姐告诉我,她和别人好上了,正忙着作结婚准备哩。
我根据姐姐提供的情况,掐指一算,我的“未婚妻”和别人交换彩礼的日子,正是我倒在敌人冷枪下的同一天,那一天是4月28日,我刚好满21岁。
小J从外地演出回来了。我在她回来前得知,她和一位英俊而有为的运动员好了。我对她说,我的未婚妻来过了。我们相互表示着“热烈的祝贺!”
我不埋怨她们中任何一个。在我最痛苦最困难的时候,都给了我莫大的鼓励的安慰!我也不埋怨命运,我还年轻,面前的道路还长着哩!
战争,女人怎么走得开……
………王昌群(地方商业干部,烈士的母亲)
1979年,我老大刘光去打仗,我心里着急,但嘴上不说。白天上班,晚上睡不着。他爸爸那时在文山军分区当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