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响。后来狗子和小刚他们来了,大家就说去隔壁打会儿桌球。
苏阳仍然神勇无比,即使在他的“中袋”弱项也打得风声水起,几乎每一杆薄削每一次定点球都拿捏得分毫不差。按我们的老规矩,连输三局的我掏了三百块钱扔到绒布台上,苏阳喝着“黑方”骄傲地走过来用杆头碰了碰我的脑袋:“怎么样,服气吗?不服再来……”我没有理他,他可能喝醉了,喋喋不休地对狗子和小刚述说着刚才战胜我的种种心得,我忍不住说“这就叫做小人得志”,他突然暴怒,瞪着眼睛对我吼道:“孙子你还别不服,你什么都争不过我的,只要我想赢,就一定是我的。”我让他再说一遍,他加重语气说,“北漂有那么容易吗,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在北京哪个角落流浪。”
我抄起球杆向他打去,狗子使劲抱住我,而苏阳趁势拿起一根球杆朝我头部打来,血,流下来,并不多,但犹如一场洪水淹红了我的双眼,他手腕上那串水晶的颜色在我眼中变成了刺激内心狂躁的猩红。我大吼“操你妈”扑上去。苏阳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他一边看着在狗子和小刚怀里挣扎的我,一边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打你,算了,狗子你们把他放开,让他打死我好了,谁让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呢。”
我挣脱包围,高举球杆犹如一杆标枪对着他的咽喉,但久久难以刺下……我已完败,刺下去毫无用处。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居然有和好的迹象,因为狗子和小刚一直在劝我们,诉说着过去我们那些足以唏嘘的往事。我们曾在一起喝酒,在一起飙车,还有一次在酒吧碰到一群玩场地赛的车手,对方讥笑我们土得掉渣,我们就说他们开的其实就是高科技玩具,然后就打起来,我们四个人一起背对着墙角打他们八九个人,尽量减小防守面积,尽量消耗对手体力,最后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苏阳说着说着就哭了,他抱着我的肩说:“你丫打架挺狠的,我一直挺佩服你。”
我笑笑,说:“龟儿子的,你把我的鞋穿走了,我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很警惕,咬咬牙说:“杨一,全世界我都可以让给你,只有她我坚决不让。”
我看得出狗子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有一丝同情,但我突然觉得为了一个女人和哥们翻脸很不值,于是端起酒杯和苏阳碰了,一口气干掉:“等这次从沙漠回来后,我们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离开酒吧时,我突然觉得总算解脱了一件事情,我身后,一个冬天的冰雪土崩瓦解。
我在沙漠中如焚地走着,我看见皮肤已被太阳割裂成一片一片,前方一棵枯树似乎吊着一个羊皮做的水袋,充盈而甘冽地悬在树枝上……当我挣扎着跑过去拔开塞子,一枚利箭射穿它,水,迅速在沙砾中蒸发。
是苏阳。
我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向他愤怒射击,但无一颗中的,他狞笑着慢慢走过来,用一只脚踩在我的额头上,我发现那只脚上的鞋正是以前我穿过的,他慢慢拔出腰间的左轮枪,飞快地退着子弹,只剩一颗在膛里,他旋转轮盘,然后对着自己的头开了一枪,没有响,然后交给我,我扣动扳机,听到“轰隆”一声……当我的头颅飞到天际时,还看得见我的下半身尚跪在沙砾中纹丝不动。我在空中大笑,有沙子飘进嘴里,我哽咽,这时一抹夕阳打在我的额上,我使劲眯着眼睛,发现世界变成铁锈色。
然后我醒了,发现嘴里很渴很苦。很久没有这样喝酒了,伪劣的芝华士最易迅速蒸发掉体内的水分,我起身拉开冰箱喝了一大杯可乐,寒意刺透我的任督二脉。电视没关,正在播报南京动物园里一头狮子不小心跑到了老虎的笼子里,然后与一头雌虎狭路相逢,经过惨烈搏杀,老虎后腿的耐力逐渐显露出来,突然一口咬住狮子喉咙不放,把狮子拖了近三十米……动物园饲养员用灌了氨水的高压水龙头猛烈地喷向老虎才让它松口,然而,次日狮子因失血过多死亡。
那个记者还在饶有兴致地解说着水泥地上的血迹,而我为那头威风凛凛的狮子的死去痛心疾首。因为饲养员粗心忘了早上喂食也忘了关隔离虎狮的铁门,然后它就那么悲惨地死去,死在离它出生地那么遥远的地方。我想,人类真他妈操蛋,总想把别的物种关在铁笼子里供人观赏。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愣在原地想了很久,突然大叫一声,穿上衣服跑下楼去。
我有三天忘记给宝宝喂食了。
我急急打开房门时,发现它已饿得趴在地上有虚脱的征兆。过去的三天里,它肯定一直守在门边忠诚地等我,它的鼻尖干燥、眼神飘散。我庆幸它还没有被我无意中杀死,它是如此温良的一只狗儿,这么饥饿的状态也没有撕咬家里的沙发和一切家什。
宝宝贪婪地吃着我买的巧克力和狗粮,甩着舌头喝着可乐,因为进食太急而痛苦地哽咽着,又因为怕我离去,急急跑过来舔我的手表达谄媚之意……
我抚摸着它宽大而柔顺的头,一边帮它挠着痒痒一边对它说“对不起”,它终于吃饱了并懒懒地躺在我腿上,眼神却开始亮晶晶地看着我,鼻腔里发出撒娇的“吱吱”声,这让我心中某处一阵柔软的疼痛。
我无法得知它的内心世界,但我知道在卓敏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它非常孤独。它是一条从小被人遗弃的狗,在一个大雪之夜经卓敏和我抚养后拥有了很多快乐,但同时也因为我们受了很多奔波。但它是一条很知足的狗,一块巧克力或一瓶可乐就可以让它为我们做出无数讨好的动作。卓敏告诉过我它在顺义乡下寄养时曾被人伤害过,背上隐隐有一条长达十厘米的伤疤,以至于直到现在它看见光头就害怕。我知道,那个寄养宝宝的人家户主正是一个剃着光头的大汉。
总有一天会找茬修理一下那个光头混蛋。在我看来,谁也不能伤害它。
我准备把宝宝带到我家里住一段时间,它不能无人照顾,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可是关机。我给燕子打去电话,燕子说她病情好转,今天早上刚刚结完所有费用出院。
“谁来接她的?”
“苏阳。”
“她走时说了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说。”
我突然有点失落,她应该很想念宝宝,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回来拥抱它,但直到下午她都没有回家。我并不确定她是不是直接去了苏阳那里,脆弱的女人是容易因为一个温暖的眼神就投降的。我那么冷漠无情,但现在,苏阳看着她的眼神足以驱散整个寒冬。
燕子有点伤感地对我说:“杨一,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男人,但好男人也要对自己好,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你都要挺住。忘了她吧,我看她和苏阳挺合得来的。”
我鼻子有点酸,却在电话里笑了,很潇洒。挂掉电话后,我却敏感地辨听楼道里是不是有她的脚步声响起……
其实我根本忘不了她,她已经是我心房里的一块刺青,哪怕每天再多的血流来流去,却冲刷不掉她的印迹。
我见不到卓敏,她手机一直关机。
但之后几天我发现她分明回来过,无数的痕迹表明她回来打扫过地板,吸过尘,把阳台上那盆吊兰浇过水,给宝宝喂过食……她的体温和气息留在这间房所有的角落,重要的是那支录音笔不见了。
她像有意识躲着我,放在衣柜里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少,那些平时她所喜欢的小摆设和生活用品也一天天稀少。或许她正在瞒天过海偷偷搬家,只是由于一次无法全部拿走所以只能分步行事。我敏锐地观察了一下房间,除了房东提供的家具电器,现在只剩下一些化妆品、那个浣熊闹钟、过去我们交流用的题板以及宝宝还没来得及拿走。
她很警觉,只要发现我的车停在楼下就不现身,我开车来经过楼下那条狭窄的通道时,熟悉的轰鸣声也会提醒她事先离开,比如昨天我进门准备给宝宝洗澡时居然发现热水龙头是热的。我知道她不想遇到和我狭路相逢的尴尬,按照进度,她将会在一两天内就把所有的东西搬走,包括宝宝。
这让我愤怒而妒忌。她不能把宝宝带走,现在我很依赖它,而我知道它也依赖我,像未断脐的孩子一样依赖我,我们已成哥们,而苏阳永远不可能像我这样善待它。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只有我才能一个眼神就读懂它需要什么,郁闷什么,幻想什么。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一个孤家寡人,但我必须拥有宝宝,它已是我内心一种毛茸茸的柔情。
我再次拨打她的手机,关机,我拨打她公司的电话,说“卓敏已经辞职了”,我给浅浅打去电话,她在一个很吵闹的地方吃饭,只是匆匆对我说了一句“别太认真,否则会伤了你”,我甚至专门开车去找了两个留在军艺当老师的女孩,她们一脸茫然看着我。
我承认我很偏执,我像一条饥饿的狗一样趴着地上寻找被藏在某个角落的骨头,我终于失去尊严地给苏阳打去电话,他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了,那天我把她送回了家就再也联系不上她,她总是关机,不过碰到她我会对她说你在找她的……”
卓敏神秘地消失了,虽然我确知她就在这座城市里,我找不到她,她却像一个潜伏的刺客静静观察着我受伤最重时的情形。
我终于明白,她除了不想见我,还有严厉惩罚我的意图。失去那个孩子让她非常仇视我,她要用消失这种手法让我极度失落,她太了解我的弱点了……虽然那天我非常想离开她,但当她真的消失,我竟失魂落魄。那根刺终于从皮肉中拔出,隐隐作痛。
我下楼,把车停在她回家时看不见的地方,我并不觉得我这样做很阴险。
快乐的一天,至少还有宝宝。
上楼给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