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最后还是做了件好事的,他给你的抗抗找了个好人,…………下去别再骂他了,也别不理他,将来我碰着你们,想看见文小舟好好的………”说着说着,鼻子开始发酸。我咬了咬唇,骂了句“他妈的”,硬是把眼里的雾气逼了回去。大喜日子,哭他妈个鬼,就说现在动不动要哭,有毛病!
叼着烟,给爷爷碑前的残叶都扫干净了。带来的二锅头斟上三杯,爷爷坟头上一杯,文小舟前面一杯,自己手里一杯,“今个儿,咱家喝个团圆酒。我跟你们说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就是虞家的人了,他让我回来跟你们喝个酒,我就回来,他不让我回来,…………我听虞澍的。夫纲妻尊,老祖宗的规矩,咱还是要讲的。”先满口懑了一杯,又缓缓斟上一杯,听着风声…………阴风怒号。这漫山的坟头,昏润的天空,…………如果,此时身后站着个人,还真会慎的慌。可我怕什么呢,如果是文小舟…………我回过头,要是他,我怕自己会想立马死去,跟着他走。疯狂的念头,在看清身后的来人时得以平静。皱起眉头,我懑下了第二杯酒,就说魂魄里蛰伏着的那只来自文小舟的妖兽还在游弋,我要学会控制它…………继续斟上第三杯。
一双手环向我的腰间,紧紧地。唇贴着我的背部,应该是冰冷的吧。闷闷的声音传出,带着哽咽,“你脸上的疤除不了吗,都是我的错………”男孩儿肯定是逃课来的,身上还穿着校服,斜背着书包。我拍了拍他环在我腰前的手,微笑出来,“我故意不除的,和你没关系,”他把我抱地更紧。“我知道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我就知道你会在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喃喃着,象倔强,又象害怕,我挑了挑眉,“那你也不能逃课。”他爬上来,脸从后面贴上我的脸庞,“我天天做噩梦,我怕你恨我,因为你恨我父亲,”“胡说!”我猛地推开他。突然觉得难堪,特别是在文小舟的墓前。之前回国做下的种种,仿佛是个无聊的败笔,文小舟会耻笑我的幼稚。我冷冷地又用袖子珍重地擦了擦文小舟的墓碑,又给爷爷的墓前整理干净。起身拿起酒瓶下了山,男孩儿跟在我的后面。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你还可以回去赶上一堂晚自习,我送你回去,”我看着那边过来的计程车。男孩儿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如果不介意我们家了,今天就去我们家吃饭!”
计程车过来了,我先把他推上车,“谁说我不介意了?”讪笑。然后打开前车门,坐上去,“谢谢,武汉外校。”
男孩儿一直靠在后座落寞地望着窗外。我从前面的反光镜看着他,有些头疼地责怪自己:他父亲行长风跟着文小舟那么多年,文小舟死了,他毫发无伤,我自然怀疑嫉恨。我回来接近这个男孩儿,只有害人之心,后来那样收手,也算上天悲悯我,没有让我铸成大错。可,伤害还是留下了吧,他对我有愧疚,就是伤害了,这样的男孩儿懂得什么深仇大恨,花样的年纪,享受青春才是正事…………“行遗爱,我脸上的疤可以祛除的。祛掉了,什么都没有了,真的。”
是的,什么都没有了,希望他会懂。我不会安慰人,这样说,也算给了他一个保证,我永远不会再去打扰他和他的家人。
可,为什么男孩儿听到这,会瞬间痛苦的闭上眼?
番九
(行遗爱)
她走后,我才想起来,我见过她,那时,我还很小,她也年少。
她和一位老者共舞。就象自知老之将至却仍旧威严的狮子拥着刚刚学会盛放羽翼的孔雀,随着音乐一起流淌,总是会让人恍惚想起歌德的那句“美啊,你停留一下吧!”
她确实惑人。白皙的手指夹着烟管,懒洋洋的,不时凑近嘴唇,皱眉,喃喃着。抽烟的样子透着淡淡的寂寞,却又随意而独立。墓地里,这样一个罂粟般的女子。
我听父亲说,文抗抗很依赖她的父亲。那除了一种骨子里的血肉相连,还仿佛更深了一层什么,他们共同背负着什么。文小舟很溺爱自己的女儿,也对她苛刻。人家孩子没考好,至多几句批评,她会跪上一整天。
她叼着烟端着酒杯一直喃喃着和她父亲说话,我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那样疯狂的眼神————只一刹那,掩盖的如此迅速:她在期盼看到谁?
沉默的背影看起来那样萧索。我冲上去跪下环住了她的腰,抑制不住心里的激荡,我已经看清她脸庞狰狞的疤,————“你脸上的疤除不了吗,都是我的错——…”其实,我想说,“这疤痕是我们的!”
“我天天做噩梦,我怕你恨我,因为你恨我父亲,”
摩挲着她的脸,我说的是实话。可我很想知道,她来接近我,是想让我怎样,————她没有完成她的报复,她离开了,放弃了让我和她有更多的交集,即使也许是残忍的,可我有感觉,她会让我成为她的————可她离开了。
“行遗爱,我脸上的疤可以祛除的。祛掉了,什么都没有了,真的。”
她不该说这样的话。“什么都没有了”,对一个渴望和她有更多交集的男孩儿来说,这句话只会让他更难受。
我还不懂情爱,可那时,我已经知道,不想远离这个女人。
49
“进去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的笑容或许有些吊儿郎当,可,心真不折不扣如此希望。
男孩儿淡淡睨了我一眼,走进去了。姿态里隐约的高傲竟然如我初见他时一般。也许,以前的种种真如他一步一步的远离,渐渐勾销了。
双手插进裤子荷包,我耸肩轻松叹了口气:过往一隙间,苍白闪过的人和事,也不过如此。原来,一个人决定好好过日子了,什么都看得开。
“抗抗?真的是你!”一回头,我笑了起来。
是原来同组的张老师,他推着车快步向我走来,掩不住的欣喜,“你回加拿大了,怎么也不给大家一个招呼,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感谢我?”是迷糊了,我做了什么值得他们感谢我,呵呵,我应该谢谢他们才对,他们都很照顾我。
“上个月教师节,你的朋友,哦,就是那位你叫她‘扣子’的女孩儿,宴请了我们学校所有的老师,说是代你答谢,后来,又破费专门请了我们组的老师们,咳,两次都太昂贵了,我们推辞,她又————那女孩儿真的很能干,她还帮助我们学校解决了新校址的建筑审批——…”老人家说的很激动。我只能一旁微笑着点头,心里感念着扣子:她是能干,可也要扣子会有心这样能干。扣子也是被人捧上天长大的,念着一个人的事儿如此,这情分————
“您也别太客气,我们都是学生过来的,感念老师是应该的。再说,我们有个发小儿也是外校毕业的,叫艾可,您说不定还教过她呢,”
“艾可?———哦,教过,教过,真教过哩,她好象毕业后去法国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陪着张老师一路聊一路走了会儿。后来决定还是要当面去谢谢扣子。
“有两种沉默。一种是不说话时的沉默,另一种沉默也许是滔滔不绝说话时出现。这种说话正说着隐藏在其中的一种语言。我们正听着的话语正是我们没有听到的话语的一种暗示。您刚才说了很多,我也听懂了您的暗示,您干脆就说我两个字,疯狂。我接受,是疯狂。”
女孩儿坐在会议桌的首座,盯着下手的一位老人,冷冷地开口,手里,铅笔笔头轻敲着桌面,
“当然疯狂,这样的构想根本不可能在大陆实行,连一则平面广告他们都不可能给你!”老人看起来很生气,
“大陆不行,就拿去海外,一个国际展就可以让它扬名,”女孩儿摊开手,胸有成竹。
“你要放弃整个大陆市场?!”
“有何不可,现在公司需要的是名声。”
“哪怕它臭名昭著?”
女孩儿点点头。“我的决定也许你反感,不如听听大家的意见,”女孩儿手磕着头,头微扬了扬,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同意,”
“他们都被你收买了!!我不管了!这事儿,让总公司那边裁决!”
“请便。”女孩儿靠向椅背,轻松地转着椅子。老者气愤地扬长而去。路过我身边时,我都听得见他鼻孔里吼出的热气。
“OK!弟兄们,今天这件CASE算搞定了,晚上‘王府’加餐。我要失陪了,咱家小心肝终于回来了。”说完,愉悦地朝门口站着的我眨了眨眼。
她是一准知道我会来找她,说了名字,一路放行,连她开会的风采我都能得以领略。我微笑着一点头,手背在后转身走了。
她跟跑过来,搭上我的肩膀,“你来谢我的,”是肯定句。
“谢谢你。”我真这么说,
“抗抗,什么时候我想见你要用这样的手段了,你回来不想见任何人,可我,我们什么交情——…”我打断了她的话。再说下去,扣子不象扣子了。“什么构想,让老人家那么生气?”
她无奈地望着我沉了口气,然后,又有些自鸣得意般地挑了下眉,“我考虑用帕索里尼的影片和图片做材料。”
“那是疯狂。”我轻笑出来。帕索里尼,一个天生的异端,他最著名的就是〈索多玛120天〉,污秽和禁忌的代名词。
“这是个极其渴望信仰的异教徒,有许多东西是很让人感兴趣的,包括他那惨不忍睹的遗容,”扣子笑里都有浓烈的商业意味。她也是个天生的商人。我笑着摇摇头。
“可,抗抗,”拉住我的胳膊,为什么她眼里突然染上如此的忧郁,“我疯狂,只为工作。杭晨他,”我皱起眉头,等着她说完,
“抗抗,杭晨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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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疤就这么搁着?”扣子一边开车,一边一手扳过我的下巴,
顺着她的眼光,我笑了笑,“不会,”
“虞澍。这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