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记得他有些不悦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
明明几天前,他还认真地给她做三明治,而如今,他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无须埋怨,只是心口那一阵阵剧烈而熟悉的钝痛,却让她喘不过气。
靠着路灯,她深深地呼吸,找出电话里一个号码,然后拨通。
“冷欢。”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大好。”她开口,语气虚弱。
“你在哪?”李乔的语速顿时加快。
“Refrew街,桥边。”
“我马上到,五分钟。”
听到他的保证,冷欢缓缓地坐了下来。
讨厌这个病,从来不是痛快淋漓来势迅猛,每次发作,总是绵密的疼痛,牵扯于呼吸之间,无休无止。
冷汗一点点地自额头冒了出来,她咬牙,意识开始恍惚。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李乔快速自车里下来,跑到她面前。
冷欢慢慢站起身,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颓然软倒。
“冷欢!”李乔脸色骤变,惊骇地唤她,然后将她扶进车里,立刻踩下油门,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
叶听风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影。
他全身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底跳动着阴沉的火焰。
始终是不忍,所以跟了出来。
望着她一个人在前头漫无目的地走,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要在夜色中消失,那一刻,他的心居然泛疼。
然而她像个失了心的游魂,浑然未觉他一直开车跟在她身后。
他甚至开得近了又近,希望她回头,希望她能发现他,希望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依赖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看着她拿起电话,他以为她会找自己,于是手放在自己的电话上,心跳瞬间加速。
然而他没有等到期待的铃声。
看着她黯然地在路灯下坐下,他挣扎着要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手终于放在门把的那刻,他看见一辆车停在她身边,也看见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头一次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忽然变冷,凝结成冰。
也头一次这样僵在原地,脑中瞬间空白。
我爱你。
清晰地记得,她在颊边那浅浅的一吻,却烫在他心里。
她不会知道,她轻轻的一句,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力。
她也不会知道,她的一笑一颦,已让他渐渐着迷。
这么多天,一直在想,若她肯软下来哀求,哪怕只是一句,他或许就狠不下心结婚,也可以试着忘记他要她的初衷。
他甚至,一个人回头去买那枚粉钻戒指,只是想着,她戴上一定好看。
以为她是乖巧,或是太爱他所以委曲求全,原来,她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可以选择。
那么,他的挣扎又算什么?
原来他叶听风,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为了个女人,差点闹了场笑话。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决绝地离开。
冷欢醒来的时候,眼里是一片白色。
“冷小姐。”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嗨,”她虚弱地微笑,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George。”
一头灰发的George Howard,是M大医院心脏病专家,也是世界上致力于研究AMA的权威人物。
“自从上次帮你检查了之后,我以为你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这了?”
冷欢一笑:“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George。”
老先生挑挑眉:“不过这次的症状还算轻微,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如果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会及时通知你。”
他说完,转身对门外喊道:“Jonathan,你可以进来了,她醒了。”
李乔走了进来,和擦身而过的他笑着说了声谢谢,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你们认识?”冷欢好奇地看着他。
“我父亲是M大医院的董事,这里除了那几栋上百年的老房子,所有的楼都是他盖的。”他淡淡地回答,伸手替她将鬓间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
他指尖的温度让她有些局促,不由将脸一偏。
他收回手,静静地盯着她:“你之所以选择M大,是因为George在这?”
她点头。
这样年轻,还没看够世间的美好,怎么甘心一点也不挣扎,就放弃所有的希望?如果有一丝的机会,她也想争取一下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怎么会突然发病?”他问过George,她的情况一向比较稳定。
她沉默,逃避他的问题。
“是因为他?”李乔的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变冷。
“我应该能出院吧?”她笑,试图转移话题。
他却不遂她愿,冷然开口:“他后天结婚。”
冷欢一怔,藏着被下的双手抓紧了床单。
这么快么?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其实,早或晚,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他是未婚还是已婚,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永远都不会是他考虑的对象。
二十九、呼唤
翘了班,回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天还未亮。
想就这么沉睡下去,却再也睡不着。
冷欢失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等着每天在电话里定的闹钟响。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自窗帘的缝里渗进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金线。
她打了个激灵,忽然坐起身拿了电话看。
按开机键,屏幕却只闪了一下就灭——原来电话早就没电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换了新电池开机。
音乐声响起后,她握着电话,呆呆地等在原地,等着信息,或者是来电。
心里不断闪过懊恼和郁闷,想着怎么没注意电话没电了,如果他找她了怎么办?
直到金属机身被她手心的温度渐渐捂热,直到盯着屏幕的双眼累到泛酸,都没有一条语音信息或未接来电的提示。
手缓缓地放下,电话无声地落在床褥之间。
她靠着墙,嘴边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在期待什么?又该期待什么?这两天他忙和柳若依的婚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理她?
人类真是奇怪,有时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发生,却还是心存侥幸。
于是安静地穿上衣服起来,刷牙洗脸,对着镜子里的人尝试着微笑。
拉开窗帘,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捡起地毯上散落的CD,将枕套床单捧进洗衣机,冲掉那些泪水的痕迹。
想起李乔说,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对她而言,人生最糟糕的时刻也已过去,现在更不该自怨自艾。
独自提着自超市采购的大袋食物,沿着高高的河岸慢慢地走。
因为觉得胃口的满足,常常可以掩盖心理的空虚。
恢宏的钟声传来,她转身看着远处庄严的塔尖,停住脚步。
那是座三百年的教堂,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几个世纪里,又有无数人在神坛下许下爱的誓言。
此刻,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他会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到神父面前,会对她和神父说,我愿意,会亲手给她戴上戒指,会吻她,温柔坚定。
既然能幸运地遇见你,既然能知道你就是我此生最爱,那么,即便不驻扎在你心里又何妨呢?
如果你不爱我,那么我爱你,也就够了。
放下手中的袋子,她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对着远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
我——爱——你。
高地苍远浑厚的风声将她的呼喊分割成各自缠绵的三个字,越飘越远,回荡着消散。
我。
爱。
你。
只是不知,这苏格兰的风,可听得懂中文,可听得懂那颗和声音一样颤抖的心。
“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柳若依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你假装我们现在在教堂,假装我们正要结婚,神父就站在我们面前。
——他会问我,冷欢小姐,你愿意嫁给叶听风先生,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他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他又会问我,那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贫穷或富足,都一样爱他、伴他、安慰他,一辈子相互扶持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因为我那么爱他。
——然后神父也会问你,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冷欢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柳若依小声地唤他,神情担忧而疑惑。
叶听风怔忡地望着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仪式上失神。
转头看向神父,他淡淡地回答:“我愿意。”
周围掌声雷动,他的心却仍陷在回忆里。
为何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另一张总是笑着流泪的容颜?
她说,看,你会和现在一样沉默。
如果此时是她站在他的身边,他是否会真的沉默?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叶听风和柳若依的新房在M城最豪华的酒店Crystal顶楼,俯瞰人间灯火。
只是那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地方,原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看一眼都觉得不自在,所以他们并没有待下去,反而暗地里回到Windy Casino。
座机忽然响起,叶听风坐在位置上没动,柳若依知道他这时懒得理人,也没去接。
“嘀”一声后,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伟岸的身形顿时僵硬。
“听风,听风……”脆弱到极致的声音,没有别的言语,只是无助地轻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心都揪起来。
除了义父和郑姨之外,其他人不是叫他叶先生,就是叫Feng,只有她,第一回就唤他听风,仿佛天经地义。
在这样的夜里,明知道心爱的人也许正在和别人伉俪情深,缠绵悱恻,她却打到这里,他们曾经相拥的地方,明知道没有回应,却一声声地唤他。
柳若依怔住,看向坐在椅子里沉默无言的男人,眼里尽是不忍。
他是怎么做到的?还能冷静地坐在那。
他半个身子都浸在黑暗里,夜色遮住他的表情。伤痛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地在耳边缠绕,他握着椅子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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