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的冰凉让宇文弈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察觉出来,立刻抱歉地笑着,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
“对不起,我手一直比较凉。”谢怀珉继续切脉,“陛下的确是好多了。您体内这寒湿积累太久,我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把它压制住。只有等回宫了,我再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将宇文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宇文弈紧闭着唇。
谢怀珉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来药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顺手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蜜枣。
宇文弈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嘴巴里的东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吃过这玩意儿了吧?而且很显然这蜜枣是谢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盘子摆在小桌上呢。
谢小姐却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为一个大夫和下属的任务后,十分爽快地回到原来的位子,捧着那本传奇小说继续看。
宇文弈就看着她表情惬意地看着书,时不时偷着乐,像个孩子一样。
他自己也跟着莞尔。
“谢谢。”
谢怀珉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老人家刚才在说什么?
宇文弈重复:“谢谢你!”
谢怀珉心跳加速——当然是给吓着的,她斗着胆子,问道:“陛下,能问一下,您这宿疾,是怎么得上的吗?我弄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
宇文弈沉默,闭着眼睛沉默,让谢大夫发冷汗的沉默。
谢怀珉在沉默中灭亡,再次后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问,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过宇文弈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答话并不是因为自己问错了话吧?
就在谢怀珉几乎后悔得要呕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望过去。
平静地躺着的宇文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怀珉心想这不是废话,不然怎么叫宿疾?
宇文弈继续说:“十岁的时候,在行宫出了点意外,冬天,摔断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后来治疗不得法,这才落下的宿疾。这些年来好生调理,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会在这么暖和的天里复发。”
他语气平淡,说得似乎十分轻松,那么大一个变故,似乎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谢怀珉想了想,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巴,聪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开了个头,倒觉得容易了一点,继续说:“后来宗族长辈和大臣奏请立太子的时候,大姐就以我腿脚不便为由,唆使母亲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长辈却拥护我。母亲本来对我极其不信任。父亲已经搬出了家里,在外面过自己风流雅士的生活,对我们兄弟姐妹不闻不问。我的枕头下,藏着我奶娘塞给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着我的妻子。”他尖锐地笑了笑,“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谢怀珉背后阴风阵阵,起了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多大?算一算,不过十八九岁,大学新鲜人。放在现代,天天打游戏的年纪,他却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转头看她苍白的脸,眼色一沉,却随即笑了起来,“把你吓怕了?”
谢怀珉很窘迫,“陛下……过去再不愉快,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这话倒说得真有趣。”宇文弈脸色温柔许多。
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比如,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说起往事,描述他心里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几位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宇文弈换了话题,说:“我这腿,治不好也没什么,朕早知道这病是摆不脱的了。”
谢怀珉浅笑道:“陛下别泄气,这病靠的是调养,宫人那么多,照顾您这点是不成问题。”
宇文弈听了,倒也跟着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车行到下行,外面传来马蹄轰隆声,是叶将军率领禁军到了。谢怀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帝用了药还睡着,叶将劳和常公公等人预先准备的眼泪和演讲词都无用武之地,只好赶紧将这尊佛先运回宫再说。
皇帝顺利回了宫——虽然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的——谢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连城早在家里等着她。
两个月不见,这小子长高了一大截,袖子裤脚都嫌短了。
谢怀珉见了他很高兴,带着他上馆子好好吃了一顿,又去成衣店给他定做了几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暗,浑身乏力像给卡车碾过一样。睡了一觉,怎么反而比打仗还累?
谢怀珉花了点力气才爬起来,一边哼哼着一边穿衣服,心里觉得奇怪。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觉得很疲倦,精力明显不够用。
谢怀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连想请个年假休息几天都不可能。谁说公务员的日子好混的?高级公务员,比如她,首长的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活儿才不轻松呢!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哪里有点不对?
天色很暗,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外面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最最关键的是,太阳在西边。
连城不在房中,那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温师父那里学武去了。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都快回来了吧?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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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 第四卷 离国篇 第68章
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谢怀珉心里一紧,忙道:“没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说:“姑娘这个月的信已经晚了五天了。”
谢怀珉这倒有准备,“已经写好了,在我房里桌上。”
黑衣人转身要去拿,谢怀珉喊住他,“这位大哥,你们……我听说家里东面前阵子打了胜仗,你们主上这两个月是不是一直在忙着这事?”
黑衣人点头道:“的确是。”
谢怀珉想了想,问:“那你们大人该是没有把鼠疫之事告诉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点讪讪。
谢怀珉笑,倒不介意。以她对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着搅乱萧暄精力的危险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告诉他自己以身涉险的事。
回了房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脉上。
“姐!”连城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你在吗?我饿死了!今天吃什么?”
谢怀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平常的笑,转身开门出去。
离皇宫,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里,腿上盖着一张柔软轻薄的棉毯,榻上堆着高高几摞奏章,矮几上的一碗银耳羹早没了热气。他一本接一本地看着,朱砂笔细细批注,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虽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里还是很凉爽,时时有清风自窗户徐徐刮进来。午后的皇宫特别安静,常喜年纪大了,坐在柱子边已经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轻轻下了榻,也没打搅他,自己往旁边隔间走了过去。
推开半拢着的门,一股熟悉的药香飘了出来。
屋子里中摆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正滚着一罐药。那个本来该看着火的人却不在旁边。
宇文弈很快在帘子后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谢怀珉侧卧着,脑袋枕着靠垫,眼睛紧闭。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阴影,不由眯了眯眼睛。
她比先前瘦了许多,下巴尖了,眼睛微陷,脸色也是不健康的白里带黄。
以前的她虽然也不结实,可是脸色始终是红润的。
宇文弈眉头锁着。
是太累了吗?
为了赈灾抵御鼠疫而操劳两个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来也还不得休息要治疗他的腿疾。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操劳。
值班的管事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皇帝动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谢太夫。
宇文弈一把将他拽住。管事公公吓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压低声音说:“你,去拿张薄毯来。”
公公急忙照办,捧了薄毯回来,所见一幕又是让他差点眼睛脱眶。
离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给谢怀珉脱下鞋子。然后他从公公手上接过毯子,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触摸到谢怀珉冰凉的手,眉头锁得更紧。
公公还愣着,就听皇帝吩咐道:“把药端出去熬,动作轻点。找个人过来,等她醒来了仔细伺候着。”
公公急忙点头。
宇文弈神情复杂地凝视了谢怀珉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经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说:“等谢大夫醒了,就同她说,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常喜急忙应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参,挑一只百年的,拿给谢大夫补一补。”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应下来。
谢怀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她还是觉得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刚跑了马拉松一样。手脚虽然冰凉,可是动作一大,浑身冒虚汗,头立刻发晕。
真是糟糕。
她扶着脑袋下床穿鞋。
穿鞋?
谢大夫清醒过来,看着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宫女听到里面有动静,正打算去开门,结果里面的人却先冲了出来。
“药呢!炉子呢?”
宫女急忙拦下她,“谢大夫,药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经服用了!”
“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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