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暄低声说:“我会等你点头的。”
我眼睛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夜,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外面月色极好,我躺在床上怔怔望着树梢的叶子披上一层白霜,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不觉,我来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时光飞逝,过去都已像前世,我时常忘了自己是谁。最开始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始终不肯对身边的人放感情。直到如今,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真的会在这里终老。于是也是一定要结婚嫁人,生儿育女,组建家庭,努力和一个人白头到老。
恣意逍遥的生活充满了诱惑力,我沉迷不可自拔,但是也终将有走出去的一天。萧暄今天的求婚无疑是在给我敲响一面警钟。
我喜欢他,甚至比喜欢还要喜欢,我是爱他的。
可是嫁给他,不仅仅只是嫁给一个男人而已。而是要顶着燕王妃的头衔生活。而且如果他得登大典,那岂非……
我简直不敢往下想,懊恼地钻进被子里。
失眠,结果第二天挂着两个黑眼袋出门,碰着云香,她也两个黑眼袋。我瞪瞪她,她望望我。
“怎么了,妹子?”我问。
云香细声细气地说:“宋先生去见朱山王了。”
哟?
“青娘不是都给劫走了吗?”
“先生说,反正青娘会被送回去的。他和王爷有把握朱山王买我们的好,所以先去谈判了。”
萧暄也是这么说的。
政治和战争,是我很不想思考的事。人生若能吃喝睡就过完该多好。
我冲她坏笑,“舍不得你家先生吧?”
云香红着脸。
我同她一起坐下来吃早饭,“你现在同他到底怎么样了?”
云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没怎么样。”
“总有个程度啊。拉你手了吗?”
云香低头不说话。
我大胆问:“亲过你了吗?”
云香脖子都红了,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我敲着碗笑,“真拿你没办法!你有心也要让他知道。你为他努力读书写字,他都知道吗?”
云香微弱地叫了一声姐。
我说:“你别老这样。他温吞,你害羞,哪年哪月才有进展。”
云香别过头,小声说:“我……我配不上他。”
“这什么话?”我不高兴了,“你哪里配不上了?你同他在一起,只要你能让他开心,让他轻松快乐,脾气性情合得来,相互扶持可以轻松走下去,你就配得上!见鬼的门第那一套,投胎是运气,哪有人人好运的。”
云香抬起头,两眼感激,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放下筷子,温和地说:“你和宋先生的事,我是第三人,不想也没资格在旁边瞎指挥。是进是退,全看你自己。不过,你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有时候也不妨放眼看看周围。军队里好小伙子那么多,我知道的对你有意思的就好几个。比如说小郑……”
“姐别说了!”云香恼羞成怒了,“我不喜欢他。”
“唉,别这样。”我笑笑,“小郑原先那是不懂事嘛。他后来不是改正了吗?你看看他这半年来的表现,可圈可点。对你也是嘘寒问暖花尽了心思,你好脸色都不给人家一个,他还照样一门心思对你。”
云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我知道他对我好。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配……”
“我不爱听你说这话!”我板起了脸,“你一个清清白白温柔贤惠勤劳善良的女孩子,要不是小郑后期表现得好,我才舍不得你配他呢。别老这么自卑!是我妹妹就得挺起胸膛做人!”
云香抽了抽鼻子,眼看几乎要哭出来。我没奈何,只好转移了话题。
女大不中留啊,说几句都说不得了。
吃完饭去药房,还听到云香小声对自己说:“不配就是不配。”
两日后,燕军拔营。
马太守含泪相送。
他差一点就做成了萧暄的便宜老丈人,如今想必是心情复杂。听说马小姐后来和李将军的侄子小李将军说成了亲,战争结束就回来成亲。那小李将军高大英武仪表不凡,是个少年英雄,马小姐也算有了个好归宿,马太守也就没同萧暄撕破脸。
萧暄面庞消瘦,却神采飞扬精神熠熠,英姿勃发地骑着玄麟率领千军万马朝东北而去。大地在颤抖,赵党在头痛。
等出了地界,萧暄乖乖上了马车。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扒他的衣服。
萧暄半躺着让我扒,嘴里还贱贱地说:“娘子不要心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一针刺在他穴道,他惨叫连连悔不当初。
伤口没裂,但是有点发炎。我又把一大堆药丸子塞进他的嘴里。
萧暄抱怨:“吃完药都吃不下饭了!”
我狠狠道:“你死了就更不用吃饭了。”
萧王爷乖乖吃药。
我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下一场仗,什么时候打?”
萧暄凝视我片刻,握住我的手,“你担心我这身子上不了战场?”
我没说话。
他低头笑,将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也是。我总是让你担心受怕,总是让你等待。难怪你不肯嫁给我。”
“怎么又扯到这事上去了?”
萧暄继续说自己的,“我总说照顾你,其实反而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帮助我。跟着我,你腥风血雨里闯,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怕。我的承诺,简直就像放屁。”
我想了想说:“本来不觉得,这才发现我真是东齐劳动妇女的楷模。”
萧暄做悲苦状,“看看看,我亏欠你太多了。”
我挪过去靠着他,“我不想讨论什么亏什么赚。同你在一起开心就够了。人生在世,千金难买一笑。还有,同样几十年时间,哭着过自然不如笑着过。我想得开的很,一点也不觉得你混蛋。”
“你看,我沮丧的时候,你总能安慰我。”萧暄的头搭在我肩上,“我算个什么?枭雄?你不跟我的好,连累你。”
“别说了。都是气话。”我伸手捂他嘴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齿间轻轻咬,那细微的痒痛让我浑身一个哆嗦。
萧暄抬头,深遂的眼睛望着我,带着勾引人的笑。
他说:“来,亲亲我。”
我阴险地笑,“什么?”
萧暄委屈,“不亲就算了。”
我哧地一笑,还是低下了头去。
秋日清爽的微风从车窗外刮进来,萧暄的发丝拂在我脸上,痒痒的,我忍不住笑。他整个人都倒在我怀里,我便搂住他,就像搂着一个大熊玩具,一下捏捏他的鼻子,一下摸摸他的脸,给他头发编辫子。他很老实很乖地由着我欺负。
车轻轻摇晃,细碎阳光照耀着窗下的毯子。外面马蹄声和鸟儿的鸣叫声动听得就像一首歌。我和萧暄依偎在车里,默默品味着这段难得温情时光。我同我爱的男人拥抱在一起,时不时交换一个轻吻。我们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只希望这样的路可以没有尽头。
后来我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忍不住幸福地微笑。
不论生活怎么变迁,不论距离变得多远,我都记得那人隔着衣服传递来的体温,也都记得他附在耳边对我说的话。
他说:“小华,我们就这样,一辈子。”
六天之后,我们在经历了两次有惊无险的小刺杀后(当然是冲着萧暄来的),终于到达了延平城。萧暄率领的北军顺利同由东南沿海回到内地来的东军顺利会师,而我也见到了声名鼎赫的东军统帅陆怀民。
陆怀民本是北方人,少年南下参军,追随当时的东军统帅张百川,在东南海上风里来浪里去,几十年来打了大大小小几百场仗,是位实战经验丰富,铁骨铮铮的国宝级元帅。
陆怀民年近半百,面若冠玉,唇若丹朱,斜眉入鬓,目光如炬,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透着傲骨英风。他又力拔山河气盖世,又足智多谋,用兵有道,既能陆战,又擅水战。自他替下张百川后,率领百万雄师扫荡东南大陆沿海一带,将山林土匪海盗倭寇尽数追缉清扫,保了半边天下太平安宁。他自己也成就了震世威名。
接风宴席,我作为萧暄的一个小但是不可或缺的幕僚占据了偏远角落的一席之地。双方介绍主要幕僚时,因为全场就我一个女官,陆元帅自然多看了我几眼。陆帅这等在腥风血雨里,庙堂江湖中数十年拼杀过来的人物,私觉得远比萧暄更有震慑力多了。那简单几眼就教我觉得背上扛了巨石,直不起腰来。
萧暄虽然身份比他高,但是对他态度极其尊敬,酒尽两杯,就已自称晚辈,并且极委婉含蓄地将陆帅的功绩一通歌颂赞美。我还头一次发现萧暄竟然如此能将虚伪恶心的官样文章说得这么声情并茂诚挚动人贴切温和找不出一丝不妥的地方来。若不是宋子敬外出办事未归,我真要怀疑是他写的发言稿。
陆怀民这样的军人本身做派强硬,又兼基层出身,心里或多或少是瞧不起萧暄这样凭借出身占据高位的年轻人。只是萧暄那通马屁拍得实在是太出色,陆帅原本还有几分敷衍客套的脸也很快松懈下来,笑着敬酒回赞萧暄如何年少有为义薄云天等等。
主宾见欢,吾等陪客大松一口气,才可以放开手脚吃喝。
萧暄完全忘记了我之前告诫他的伤口还有点发炎酒要少喝的话,同陆帅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两大坛子就见了底。喝到兴头上,萧暄亲切地叫了陆帅一声怀民兄,弄得我一时还以为在点我的名。
陆怀民的年纪都可以做萧暄的爹了,所以也借着借兴笑着说,王爷啊,老夫愧受你这一个兄字,你可把我叫年轻了哦。
萧暄忙说怎么会,陆元帅这看着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也就而立之年的人嘛。
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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