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敬终于脸色大变。
云香笑得无比苦涩,“那时我正奉命潜伏在郡主府邸监视,做她房中丫鬟。那杨城郡主才智平庸,偏爱争强好胜,一心要结识你。听说我是秀才女儿出身,就要我代笔写信作词,来结交你。”
宋子敬脸色先是微红,而后转成一片青白,轻轻后退一步。别说他,连我听了这番话,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云香语气欢喜起来,“想不到你回信,大为赞赏我的诗词朴质无华字字真切,清爽纯真让人刮目相看。那些书信,我到现在还收着呢。”
她朝宋子敬展颜一笑,竟然十分妩媚动人。
“现在想来,虽然你这些日子里来接近我,对我好,不过是就近监视我。你根本就不会喜欢上我。可是我也觉得值得了。有那些真切语句的书信,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值得了。”
宋子敬脸色灰败,张口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来。
似乎云香并不知道宋子敬曾爱慕过那位与他通信的女子的事。
我急忙道:“云香……”
“姐!”云香转向我,“我虽实际比你还大几岁,可是你一直照顾我,保护我,教我好多东西,待我那么好,是除了我娘和宋先生外,第三个无保留地对我好的人。我就叫你一声姐也无妨。”
我泪水不停滚落,又担忧又着急,“你说什么……”
“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信任。你到最后一刻都还相信我,若没有你,我的罪孽还不知道有多深。我每次想到你对我的好,我都内疚痛苦得生不如死。你放心,我从来没有跟赵家说过你的身份,我说谢昭华在过江的时候淹死了,他们深信不疑,所以才没有为难谢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抓住她冰凉的手。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觉得有点怪异。她怎么一口气把什么都说了。
云香也握紧我的手,抬起头来看向萧暄,还有站他身后的陆颖之。
她冷笑起来,“王爷算盘打错了,赵谦若会顾惜我,当初就不会把我当棋子安插到谢家。”
萧暄脸色阴沉,倒也镇定回答:“我很清楚会有这个局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我一愣,这话怎么那么怪?
云香说,“你也算个英雄人物。我姐姐为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你一定要对她好。”
我惊讶,“云香?”
萧暄板着脸,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冰冷,“什么人做了什么,我心里全都有数。”
陆颖之随即不安地望了他一眼。
云香点点头,看向我,“姐,我可以求你最后一件事吗?”
我急忙点头:“你说!”
“我娘,还在赵家。你能帮我把她找到,代我孝顺她吗?”
“没有问题!”我立刻答应,“到时候我带你去找她。”
云香苦涩地笑着,“这都是为了我娘。我已经保不住了,那就要保住她……”
话音一落,她的手在我腰间一摸,身影如箭一般射向萧暄。一道锐利的寒光骤然闪过,我眼前一花,她敏捷矫健的身影已经逼到萧暄面前,手里匕首直直朝着萧暄心窝刺去。萧暄立刻抽身后退,却一脚踩上几根碎柴火,脚下打了个滑。
宋子敬本来先前心绪大乱,这一刻应变不及,想要冲上来却已来不及。
我张口,惊呼声还未冲出,一个水红色的身影斜冲过来扑在萧暄身上。那道寒光刺进了她的背里。
宋子敬就在这时赶扑过来,想也未想一掌出手。云香瘦小的身子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的脑袋像是被重锤敲过,好一阵晕旋,才爬起来扑过去抱起云香。
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一丝乌黑血迹宛然。
我愤怒地瞪向宋子敬,他一脸灰败,震惊至极,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颖之?”萧暄则一把抱住身上的陆颖之。
他这一声呼喊,让我已经疼麻木的心又被利刀狠狠一下划过。
我一手按着云香的脉,一手在身上摸装药的瓶子。出门仓促,身上只带了伤药,可是云香分明服了毒。她急促喘息抽搐起来,牙关紧紧咬住,身体僵硬。
她服的毒,应该是从我这里偷来的。我配的毒药有限,但都是发作迅速,毒发身亡,并没有什么痛苦。所以云香脸上还带着笑,就像心愿实现了的孩子一样。
我慌乱如麻,口袋里的瓶子哗啦滚了一地,竟都没有可以起作用的。
云香突然停止了抽搐,软在我怀里。
“不!云香,不!”我抱起云香,使劲摇她,“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
我使劲想抱起她,可是我自己大病初愈四肢乏力,根本就抱不动。
宋子敬还呆站在一旁。
我冲他吼:“你还愣着做什么?”
他猛地一震,往前迈了一步。
云香又咳出一口乌血,然后一动不动了。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只笑着看向木偶一样站在旁边的宋子敬,幸福而满足,就像所有心愿都实现了一般。
宋子敬踉跄后退一步,一脸震惊错愕,痛苦悔恨。
云香一直笑,一直笑着。我再去摸她的脉,已是一片平静了。
“不——”我哀号一声埋下头,浑身哆嗦。
萧暄在叫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会。他只好抱起了陆颖之冲出帐篷而去。
我则抱着我已经逝去的朋友,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这个女孩子,善良,无辜,身不由己,挣扎着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到底有谁懂她,又有谁能真正疼爱她?
到最后,她虽然含笑死,却是没瞑目。
“云香——!!!”
郑文浩犹如一头失了心的狮子冲进帐篷里,看到我手里的云香,想冲过来,却不知怎么,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抬头看他。
少年失了魂。
他是个好小伙子,只是来晚一步,错过终生。
郑文浩摇头。
我冷笑:“她解脱了,你摇什么头?”
郑文浩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低头轻轻抹去云香嘴角的血,然后合上她的眼睛。
“这丫头,实心眼。何必呢?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的。”
郑文浩发出痛苦呜咽,像一头受了伤的兽。
我说:“也好。没人能再伤害她了。”
郑文浩爆发出低吼,脸上一片水光。他一抹脸,转头猛地冲了出去。
宋子敬从始至终一直站在帐里一角,宛如石人。他一直当云香是个奸细,是个仰慕他的小丫头,却不知道自己当年倾慕之情居然有内幕重重。宋子敬啊宋子敬,聪明睿智,清醒冷静,到头来却叫偏见害了一生。你可后悔吗?
我的心中一片悲凉。
我说:“我要把她带走。”
宋子敬似乎还在梦里没醒,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径自招来两个小兵,将云香带回了家。
她既然都已经以死谢罪了,那应该可以入土为安。
我和桐儿为她换了色彩鲜艳的衣裙,给她梳洗打扮。她平静躺着,就和睡着一样,施过粉的脸还是红润的,只是手已经冰冷惨白。
海棠她们也都来了,在一旁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云香到底是奸细,到底害死了人。她们同我交情再深,这条原则都是不可动摇的。
我一直哭个不停,为云香入殓的时候,才终于停了眼泪。只是心里疼得很,压抑而扭曲,是怎么都舒解不了的。
云香为她做的事付出了代价,那她遭受的痛苦,谁又能来赔偿她呢?
我坐在她身边,趴在床上,觉得力气流失殆尽,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外面突然响起女孩子们的惊呼叫骂声。
桐儿惊慌地跑进来,叫道:“小姐,是王爷派了人来,把院子围起来了,还要把闲等人等赶走。”
我略为思索,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围了院子?”
桐儿焦虑不安道:“就是因为云香小姐刺杀王爷一事。他们连小姐您也怀疑上了。”
我问:“来了多少人?带兵的是谁?”
“是越侍卫。”
我推门出去,外面果真寒光闪闪,盔甲重重,火把连成一片。士兵已经将我这个小小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越风正率领着燕军部下,同另外一阵人剑拔弩张,僵持在门口。
“陈中将,”越风语气十分严厉,“末将是奉王爷之命,查封刺客所住院落,并且将相关人等收押待审。你阻我办差,就是抵抗王爷的命令!”
对方将领亦理直气壮道:“越侍卫,在下也是奉了陆元帅之命前来捉拿刺客同党。你不将人交出来,莫非你要包庇那奸细不成?”
好毒的口气!
越风从容不迫,回道:“末将这里,只有嫌疑之人,没有刺客同党。恕末将交不出陈中将要的人!”
对方被顶回去,火冒三丈,“在下要提的医师阿敏,刺客之姐,就是同党!”
越风慢条斯理地问:“哦?两个时辰前王爷被刺,这连堂都没过,审也没审,你们就知道谁是刺客同党了?莫非陆元帅早有所查?”
那陈中将被堵得哑口无言。陆元帅若是没查,那就没资格提我,若是有查,那又怎么不保护王爷让他遇刺?不论他怎么回答,都已经被绕了进去。
越风冷笑,把手一挥,手下立刻将我的小院子团团围住。
“在下奉王爷之命,调查这次刺杀事件,封锁嫌疑人居住之处。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进出。闲杂人等,”他加重语气,“不可靠近院子两丈以内!”
“你!”陈中将气得满面通红。他的下属生怕他做出过激行为,急忙拉住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陈中将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虽然还极其不甘,可是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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