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巧合!”
“可是……”
“别反驳!生窦宛那件事,爹说是巧合,就是巧合,你那时才五岁大,娘即使说了一大串,你还是不会懂的。”窦宪气恼地将肘放在小几上,“怪来怪去都是我的错,没让你跟姊姊们进织房学手红,让你白念经书、药理,到头来还不是该嫁人。”
“爹!我不要嫁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窦宪的确答应过,但那时她七岁大,谁能料到她的记性会这么好,老把儿戏的话当真,“不要嫁人,并不表示你可以这样任男人搂搂抱抱!”
“任男人搂搂抱抱?!”窦惠一脸冤枉。
“你敢说载你回来的少君没有搂着你、抱着你吗?还没羞没臊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知不知道你的名誉已经毁了一半!”
“爹,他是怕我摔下地啊!而且人家甫从外地来,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
“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而你之所以犯错,就是因为我没把你教好,总归一句话,错在本人!”
“爹,这事跟您没关系的,您为什么要把错揽上身呢?”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愧疚!”窦宪从席位上起身,双手背在后,说:“不过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丑事,倒让我有了一个拒绝别人提亲的借口。”
“提亲?!”窦惠愕然一愣。
“三天前刘宋的朝阳王送来密函,意在迎你南下,打算征你为信女,好进官选妃。”
“选妃?!为谁?”
“有消息传来,刘伟之将于近日内被封为太子,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他希望你能南下至建康。”
“爹!我以为咱们家的立场是效忠魏帝的。”
“乱世之中没有效忠不效忠的问题,只有利与害、生存与顶灭的差别,为了在洛阳生存,你曾祖和祖父不知提供多少金银、马匹、军饷给胡主,才在官廷里弄到一个小小的官位,以求明哲保身,但是我们是汉人血脉的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你是真的要我去建康罗?”窦惠愁着小脸问。
“当然不愿意。”窦宪一脸愤慨,“我的心虽偏南,但是仍没有强到让我冒险的地步,何况,南方局势是乱得一塌胡涂,贪官腐政者争权夺利的情况相较于北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是在北方,好歹有爹为你撑腰,一旦南下,是凶多吉少,就算选上妃子,又能怎么样?我倒宁愿你当个尼姑哩!”
“爹!”窦惠的脸上浮现一丝惊喜。
“稍安勿躁!”窦宪遏止女儿的兴奋,继续道:“今天正巧发生了这椿意外,你因祸得福,让我有了这个借口回绝对方的提议,只不过,消息一走后,你要找个好人家嫁的机率就小很多了!”
“爹,我已经跟你提过好多遍了,我不要嫁人的。”
“那也不行出家!我答应你娘包藏僧侣这回事已在铤而走险了,若家里再有人出家,一旦消息传至平城,全家都不好过,所以,别再提了!”
“是。”窦惠一脸落寞,想起拓跋仡邪的事,“那么那位哥哥的事怎么办?我答应要给他十三张羊袄的。”
窦宪面无表情,“你还真大方,拿十三张皮袄、一只金簪外加一个神医买下人家!”
“原来爹早知道啦!”窦惠不安地咋舌,“娘跟您说的?”
窦宪觑眼瞪着女儿,“她没机会说,就昏倒在我的牛车里了。”
窦惠身子一挺,眉遽皴,“那爹怎么会知道?”
“因为……”窦宪贼贼地冲女儿一笑后,噘起嘴说:“我就是那个想以一百疋布文买下拓跋仡邪的人!”
窦惠的睇眼登时如铜铃一般,“爹啊,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娘在那里了?”
“我若知道的话,还会让你们母女在那儿瞎搅和、扯我后腿吗?”
说的也是!窦惠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爹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你又打算拿他怎么办?”
“随他的意思啊!我又不是真的想畜奴,爹,我们招待他,替他的族人疗好伤后,就让他们走好不好?”
“不成,你当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更何况,我当初的打算是将他买下来,做你的保镖的。”
“保镖?!爹,你太夸张了,我们又不是王卿贵族,有必要这样严加戒备吗?”
“本来是有必要的,但现在不用了。”窦宪回看女儿天真的表情,欣慰地说,“好在发生下午的事后,可以让我喘口气了,你替我想想,该派给他什么职务好呢?”
“放他走最走。”
但窦宪自言自语,开始安排拓跋仡邪的工作了,“听说他骑术精湛,那么驯马的技巧也应当不差,那么早上就让他照料马好了,如果你又要偷跑到尼寺去的话,我就叫他紧盯着你。”
“爹,求你放了他吧!他不是那种当奴隶的料。”
“才不要,”窦宪自在地煽着扇子,“我很喜欢这个有着皇室大姓的胡小子,虽然他的个性野了点,但能精通外语,表示他的资质不差,若调教得当,不出两年该可取代温贵的职务。唉!只可惜的他的身分不高,要不然,招赘进来做女婿倒是挺不错的主意。”
窦惠听到爹爹也不太满意温贵的作法,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仍然反对父亲的主意,“爹,他很骄傲的,宁愿吃不好、睡不暖,也不会甘心任人差使,所以我建议你把去留的决定权留给人家。”
“你真的不要他留下来?”窦宪看着女儿的眼睛。
窦惠被父亲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急忙躲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否认,“人家一开始就没做那个打算过!”
“哦,是吗?他长得其实挺俊俏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人家呢!”窦宪的口吻充满调侃的意味。
一道红潮从窦惠的颈子瞬间窜烧到耳根处,她欲言又止,最后才赌气地说:“俊俏?!我才不这么觉得,说他长得像悬崖峭壁还差不多!”
悬崖峭壁?!哪有人这么形容人家的?窦宪看了神色转黯的女儿后,将扇一收,让步了,“好吧!如果他坚决要走的话,我不会留他的!还有,我会请大夫来帮他们看病,而你就乖乖待在房里,不准再私下帮人疗伤。”
第五章
一个月后,乐企的病情渐转乐观,不需人搀扶,已能独自行走,唯独眼力还是没有进展。
而出乎窦惠之料,拓跋仡邪竟然情愿留在这里,接受她父亲的聘应,以依附人身分暂居窦家,直到他偿清债务,只是这项债务的范围,不仅十三张羊袄,还包括他十二名族人的食食宿、医疗,外加每日一个小时的语言文字训练等费用。
所以将算盘一敲后,他得待在窦家两年,身兼二职,才能偿清这份人情债,另外,若窦家有宴客,需要人弹奏乐器的话,他们会有额外的薪水可拿,只不过是照场次算的,如此林林总总的条项全书于契约书上,一个签字,另一个盖大拇章印,而窦惠是他们的见证人。
窦惠虽然不高兴,但不得不佩服她爹的老奸巨猾,能洞悉拓跋仡邪的个性,让他无怨尤地签下那张卖身契。
于是拓跋仡邪便带着族人在窦家落脚了,他与族人被要求换上洁净的衣服与靴鞋,头发必须梳理整齐,不得披头散发。
其他人在几个月之中慢慢学会了汉语和鲜卑语,所以窦宪便为其他人安插一些工作,以利他们攒点本钱,而乐企的进度是最慢的,窦宪便以省钱为由,把老师辞退,亲自教授乐企。
而窦宪之所以会这么殷勤,无非是想搞清拓跋仡邪的身分。
但乐企并非省油的灯,也就装疯卖傻地绕着圈外话聊,由于乐企的天文地理知识非常丰富,日子一久,窦宪反倒爱听对方的经历,原本想套话的意图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很幸运地,窦宪发现乐企爱喝麦酒,但酒量却奇浅,每当他喝不到三个木碗的酒后,就开始含泪痛哭,抱着窦宪说起醉话,起初窦宪当自己是鸭子听雷,久而久之,他就连哄带骗地要乐企用汉语跟他对话。
一天一句、三天一行、五天一段、十天一篇,一个月后,窦宪就完全弄清这批匈奴后裔的来历了。
拓跋仡邪出生于北匈奴西迁支脉的贵族王朝,母亲是匈奴王的掌上明珠,父亲是匈奴王前的重量级贵族,虽然国已破、家已亡,但这小伙子尊贵的身分仍然可以成立。
窦宪并不是势利鬼,但是世族之间通婚,首重门当互对的观念在这个胡汉共生的北朝社会,仍是一道难以跨跃的鸿沟,就算他行事再怎么有弹性,也不敢违逆这一项原则。
如今知道拓跋仡邪的真实身分后,窦宪开心极了,他期待能挖出更多的消息。
另一方面,窦惠似乎被窦宪禁足了,平时不是与母亲待在后花园的厢房学女红,就是看书、习字,过着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的日子。
所以前半年,她和拓跋仡邪正式照面的机会简直是零,但这不表示她没在私底下观察他。
这半年间,受到汉化影响的拓跋仡邪,变得斯文了些,再加上他英挺的面容与豪气万千的神姿,很快地迷倒不少窦家的奴婢,女孩子口耳相传,他的英名与好运就这么地窜出了窦家府,不胫而走地飘出永和里,最后整个洛阳大户人家里的女婢都知道他这号人物了。
每当晴郎的早上,拓跋仡邪会骑着“来去”,率领窦老爷的爱驹打从窦惠厢房后的小花园经过,迟疑地在水泻亭台处流连片刻后,才慢慢出侧门,朝城外的洛水岸奔驰而去。
而那些想看他驰骋青草畔的傻婢女一抢到洗衣的机会,便要抱着竹笼出城,跑到洛水与伊水接头的河桥边,浣纱捣衣,以至于河水两岸蹲聚了红一色等着他青睐的洗衣女郎。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无感应的拓跋仡邪把这一切当成常态看,一溜完马,正眼也不瞧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人,便潇洒地掉转马头,回家去了。
他将七匹马儿赶进马厩后,开始刷洗的工作,不到片刻,窦老爷就遣人传他进正屋,解释从今起,他不用再当马夫了,直接调进府邸跟着赵廉学做管事。
所以他的职前就业训练的第一要务,便是学习。
窦老爷帮他安排的课程相当密集,包含了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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