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突然清醒过来。
是的,自己已经五十四岁了,可是皇子才刚刚出生,自己山陵崩那一日,主少母壮又当如何?难道真要效法钩弋夫人之例,将苗贤妃赐死?仁宗赶紧摇了摇头,驱逐了心里头这一个荒谬的念头。
如此一来,皇宫中还有谁愿意再为皇家生子呢?
大内之中,苗贤妃听到这句“女不闻吕后耶”,羞愤难当,站起身便要上吊,被身边的众女官死死拦住,又因为‘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一下子晕倒在地。唬得众女官连忙跑到皇宫外哭喊,说苗贤妃自尽不成晕倒在地,怕是没有几日好活了,小皇子也哭闹不休……
惊得仁宗连忙退了朝,回宫安抚苗贤妃和儿子去了。
下了朝之后,抚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庆幸的。
曹皇后闻讯,急忙来探望苗贤妃,却迎面碰到行色勿勿的仁宗,只淡淡与她点了头,便当先走去,看那方向明显是往苗贤妃阁中的。
曹皇后的心,仿佛凝固了一样,眼神空洞。良久,下裳微微一旋又往自己宫中而去。
她身后的贴身女官低语道:“她能认,为何皇后不去认呢?”
曹皇后眼神微凛,瞪了身后的女官一眼,不由得想起了张茂则,若是他还在宫中的话,自己岂会象现在这般四面楚歌。
“官家何苦为我与百官做对?”苗贤妃泪水涟涟,咬着唇苦劝仁宗,“官家且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之后便可以为小皇子正名,只求官家可怜我这没娘的幼子,好生抚养与他,莫叫他平白的被人害了。”
仁宗听得大怯,搂着苗贤妃泣不成声,听到他二人的哭声,小皇子也在一旁哇哇大哭起来……
兖国公主跪在爹爹身边,乞求给姐姐一条生路。
旁边偏阁中,邹三姐更是哭的梨花带雨,不能自己。
自此之后,整个朝堂中,犹如沸腾起来的滚水一般。从相公们开始,一直到台官谏官,所有的都分成两派。不是以担心将来主少母壮为由要求依旧拥立皇太子,便是以圣人血脉有人祭祀之理由要求皇太子自己请废。
与此同时,皇太子在东宫里,也是大闹不止,整日哭喊乱叫,说有人要杀他……
一封封从洛阳和东京城中寄过来的信件,如雪片似的堆落在邹晨的桌前,她心急如焚的看着每一封寄回的信件。
陈琦爱惜的看着,想让她停止,别再这样折磨自己,“晨儿,你不要这样。你怀有身孕,如果你这样不知爱惜自己,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我不能,我一闲下来,我就想到父亲就因为我的失误以后会白白地死去……”邹晨却状似疯颠,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复又拿起一封信,“你看看,刚刚传出苗贤妃生下小皇子,他转眼间就疯颠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在博取同情,用疯颠来博取满朝大臣对他的同情。”
邹晨神色恍然,想起了赵曙登基后做的一些大事,这个人明明是因为被圣人认了皇子才能当了皇帝,可是他当上了皇帝第三天却“疯颠了”拒绝向仁宗大敛行孝……然后又与把他当做亲儿子养的曹太后发生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任由他当上了皇帝,三姐的孩子怎么办?到时说不定还未长成人便夭折了。
更何况这时,邹家和文家已经和苗贤妃绑到一起,只有帮着苗贤妃渡过此难才可以。
“皇太子确实无大错,如果真的就这样把他给废了,以后他将如何?”陈琦低着头说道。
士大夫的风仪在他的思想里占了上风,恐怕不仅是他,朝中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皇太子无大错,而且又年已三十了,可是小皇子才刚刚出生。立皇太子就是一个成年之君,若是立小皇子肯定会有吕后专权的事情发生。
邹晨看了他一眼,决定点醒他,“濮安懿王嘉祐四年薨时,当时还不是皇太子的赵团练是如何治孝的?”
陈琦听了这句话,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仅凭他拒绝接受宫内赏赐这一条,他便是不孝。他的孝只是对着生他的双亲,而不是对圣人。可想而知,将来若是他登了大宝,圣人将如何?小皇子将如何?”邹晨闲闲的说道,“阿琦,你将来要出入朝廷,万不可学妇人之仁,这仁义只能对自己的家人,不能对任何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帝王心术
“……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
邹晨转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庄子的《胠箧》打开第一页,缓缓的念了起来。
从前的齐国,相邻城邑同遥遥相望,鸡鸣狗叫之声相闻,鱼猎网、具遍及之处,犁锄农具耕作之地,方圆二千余里,统括四境之内,所用来建立宗庙社稷,治理邑闾州乡等区域的方法,这何尝不是效法圣人呢?可是,田成子一旦杀掉齐君,就窃取了齐国。所窃取的仅仅是这个国家吗?连同治理国家的圣知之法也一并窃取了。
“晨儿……”陈琦一脸骇然,连连后退,“不能这样,皇太子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阿琦,我刚刚就说过,你的仁,只能对着家里人,不能对外人。”邹晨怜悯的看着他,又缓缓说道,“若有一日,你将仁用在了别人身上,你会发现,你最终会死在仁字上面。”
“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邹晨念完,将庄子的《胠箧》慢慢合上。
陈琦则是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丁贤之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邹晨,心里一阵阵惋惜,为什么她是一个女子,为什么?仅凭这份狠劲,这份抛开一切无所畏惧的毅然向前,多少男子也及不上她。
“嘉禾?嘉禾?”丁贤之轻轻唤道,“给潞国公写信吧……”说着拿起一杆毛笔,递到了陈琦的手中。
陈琦颤抖着手指,好象拿不稳毛笔似的,哆哆嗦嗦的写不成字。良久之后,将毛笔蓦的扔到了纸上,洁白无暇的宣纸立刻被晕染了一块黑黑的墨团。
“他是皇太子,万民之所向,我写不来……”陈琦痛苦的揪着头发。
邹晨和丁贤之对视一眼,心中想的全然是两件事情,一个深为欣慰,一个深为惋惜。
陈琦他毕竟只有十**岁,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也是必然,更何况他这一生所经历最大的风浪也不过是和祖父吵吵架,和祖母做做对罢了。
突然之间,就介入朝堂中的争斗。
漫说是他,就是文彥博也是一时之间有些吃不消。
邹晨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道:“阿琦,我明白了。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你一个真正的士大夫。……先生,这封信就由您来写吧。”
丁贤之便点点头,重新换了一张新宣纸,略微思忖了一下,唰唰写了两张信纸。
写完之后递给邹晨,邹晨摇摇头,说了声,“先生只管派人寄出去既可!”
“阿琦,我很欣慰!”邹晨看到丁贤之出门去找刘成,柔声对陈琦说道。
陈琦不解的抬起头,看着邹晨。刚刚丁贤写的那两张信纸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写的,邹晨虽然没有看到,他却是看到了。丁贤之通篇没有写皇太子不孝,却是在一直赞扬他对濮安懿王的孝顺,并称这样的孝顺,实为天下做儿子的楷模。
陈琦的心在不停翻滚,他当然知道这封信寄到洛阳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潞国公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是皇太子最大的把柄,以后朝中御史们的攻诘方向便会转向攻击皇太子到底应该孝顺谁。
他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却不敢伸出手去阻止。如果一旦阻止,那么将来带给邹家和陈家的灾难将是非常严重的。
阻止是错,不阻止亦是错。少年的心,如同一叶小舟在大海中飘浮,飘飘荡荡无所依靠。
听到邹晨的那句我很欣慰,他茫然了。
“你有一颗赤子的心!”邹晨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管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你都不想伤害他们。我真的很欣慰……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这颗心,永远不要改变,哪怕等到那一天你古稀之年了,你还依旧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被尘嚣所污染,不被人生所改变。”
陈琦怔怔的看着邹晨,忽觉心境开阔。
隐隐间,不知哪一房在弹箜篌,如美玉相击,轻脆叮咚,行云流水,且又清婉出尘,仿若云外天簌,天地变得通明澄静起来。
有人曼声唱道:“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听了两句后竟听出是陈宗长的声音。
陈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唱道:“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邹晨浅笑,将头抵在陈琦的肩膀上,听他随着箜篌的音调徐徐吟唱。时光静好,清歌缥缈,少年剑眉星目,温情似水。
乐声揉碎了满院的肃穆和风华,在空气中缓缓飘荡,一直飘向那金碧光影的白玉栏杆琉璃瓦的福宁殿中。
仁宗怔忡地看着殿外角落处的梅枝叠影,独倚栏杆,静默地坐着,目光幽幽。
王大内侍拿了一件衣袍,轻轻披在仁宗的肩上,低语道:“官家,天凉露重,要不要回殿里?”
“不用!摆驾苗妃阁,我去看看小皇子。”一提到小皇子,仁宗的脸上露出了丝许的笑意。
王大内侍不敢怠慢,急忙挥手令一个小黄门过来,让他去通知苗妃阁中的人做好迎驾准备,侍候着仁宗换了一身衣裳。
“爱卿这一段四处奔波,辛苦了……”仁宗不要车輿,领着众内侍黄门和女官们慢慢的往苗妃阁的方向走去。
王大内侍听到仁宗说了这